宣府巡抚衙门大牢深处。
阴冷、潮湿、恶臭。空气凝固如同沉入千年的墓穴，只有铁链拖曳的哗啦声和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偶尔撕裂死寂。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将瘸腿老铁匠那张深陷在阴影中的脸映照得如同骷髅。沉重的木枷磨破了脖颈的皮肉，渗出的血水混合着污垢，在破败的囚衣上凝结成暗红的硬块。断腿的伤口在污秽和寒冷中持续溃烂，流出的不再是脓血，而是散发着淡淡硫磺恶臭的暗黄色粘液，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撕裂骨髓的剧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牢房对面石壁上，一道被火把光影映照出的、如同鬼爪般狰狞的暗金纹路。那是昨日孙元化通过那该死的“千里眼”光塔传来的、最高密级“讯息”的具象投影——一条疯狂蠕动、缠绕绞杀的暗金藤蔓虚影！虚影末端，清晰地勾勒出苍梧城外那片“祥瑞”御田的轮廓，以及…几个模糊却让他心胆俱裂的、属于苍梧孩童的剪影！
“交出…图纸…否则…吸成干尸…”
孙元化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恶毒的威胁，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瘸腿老铁匠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稻草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塞满污秽。图纸？程壮士用命换来的、苍梧人最后安身立命的本钱？交出去，就是给孙元化、给晋商、给那些吸血的蛀虫递上绞死自己的绳索！不交？栓子娘、狗娃他爹、还有那些娃娃…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几乎窒息。胸口那几块紧贴皮肉的饿了吗碎片，在冰冷的黑暗中搏动得更加粘稠、缓慢，如同垂死的毒蛇，散发着阴寒的恶意，却又仿佛在汲取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他感觉自己正被两股力量撕扯：一边是孙元化悬在苍梧妇孺头顶的屠刀，一边是碎片深处那蠢蠢欲动的、更加恐怖的邪恶。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滚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瞬间被黑暗吞噬。
……
苍梧城东，黑石山矿区边缘。
寒风在的黑色岩层间尖啸，卷起煤灰和硫磺的粉尘，刮得人睁不开眼。巨大的露天矿坑如同大地的疮疤，深不见底。坑底坑沿，矿奴们麻木地在监工的皮鞭下蠕动，背负着沉重的矿石，沿着那条被强行恢复、却依旧简陋泥泞的矿道，一步步挪向远处的堆放场。效率低下得令人绝望。
矿区深处，靠近那道被孙元化下令摧毁的扭曲铁轨废墟旁，一片新开辟的洼地。这里被工部差役划为“祥瑞”御田的“矿脉延伸区”。王寡妇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破旧的袄子，深陷的眼窝低垂，如同没有灵魂的傀儡，在两名差役虎视眈眈的监视下，机械地用一把破旧的木铲，翻动着混杂着煤矸石碎屑和冻土的泥土。她怀里的婴孩早己冰冷僵硬，被一块破布紧紧包裹，紧贴在她瘦骨嶙峋的胸口。
泥土冰冷坚硬，混杂着黑色的煤屑和硫磺结晶，散发着刺鼻的、如同腐烂鸡蛋的恶臭。王寡妇的动作麻木而迟缓。就在木铲铲起一捧深褐色、夹杂着白色霜状结晶的泥土时，她胸口紧贴的那颗土豆块茎，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带着剧烈排斥和灼痛的悸动！
“唔！”王寡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瘦弱的身体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惊悸！她下意识地缩回手，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指死死按住胸口。
“磨蹭什么！快干活！”差役不耐烦的呵斥声响起，冰冷的鞭梢在空中炸响。
王寡妇浑身一抖，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低下头。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继续翻土。那双麻木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木铲里那捧深褐色的泥土——泥土中，那些白色的、如同冬日寒霜般的结晶颗粒，在昏暗的光线下，正散发着一种…令她胸口块茎极其厌恶的、冰冷而刺激的气息！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身体的本能，她胸口块茎传递来的剧烈排斥感，都在疯狂地警告她：远离这东西！
然而，差役的鞭子就在身后。她颤抖着，用木铲的尖端，极其缓慢、极其抗拒地，将那块混杂着白色结晶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拨到旁边一处尚未翻动的洼地边缘。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爆炸声，猛地从矿坑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塌方了！！”
“快跑啊——！！”
矿坑上下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矿奴惊恐的哭喊、监工气急败坏的呵斥、石块滚落的轰鸣混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看守王寡妇的差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矿坑方向。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王寡妇深陷的眼窝猛地抬起！那双麻木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光芒！孙元化的威胁、老铁匠的绝望、胸口块茎的灼痛、矿坑的塌方、还有眼前这捧令块茎无比厌恶的白色结晶…所有的恐惧和压抑在这一刻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猛地扑倒在地，不顾一切地用那双布满冻疮裂口的手，疯狂地挖掘着刚才被她拨开泥土的那片洼地边缘！指甲翻卷，鲜血混着黑色的泥土，但她浑然不顾！胸口那颗土豆块茎传来更加剧烈的悸动和灼痛，仿佛在催促，在警告！
“贱妇！你干什么？！”差役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鞭子带着风声狠狠抽下！
啪！
一道血痕瞬间出现在王寡妇瘦削的脊背上！但她只是闷哼一声，挖掘的动作更加疯狂！
嗤啦！
她的手指猛地触碰到一块坚硬的、冰冷的物体！她不顾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东西从冻土中抠了出来！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灰白色石头！石头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盐霜般的白色结晶！一股极其浓烈、极其刺鼻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刺激性气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正是这气息，让胸口的块茎灼痛到了极点！
“硝…硝石？！”一个闻讯赶来的、负责矿区杂物的老匠户，看着王寡妇手中那块沾满泥土和鲜血的石头，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失声惊叫起来！他曾在军中老卒那里见过这种能制冰、更能造火药的东西！但如此大的天然块体，从未见过！
王寡妇听不懂“硝石”是什么。她只是死死攥着这块冰冷的、令她痛苦万分的石头，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个抽打她的差役，又望向矿坑塌方扬起的漫天烟尘，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母狼般的、嘶哑而疯狂的咆哮：
“用…用它！能…能救铁叔！能…能炸开…那牢笼！”
……
苍梧城东，被工部严密监视的“祥瑞”御田深处。
王寡妇被粗暴地拖了回来，扔在冰冷的田垄边。她背上鞭痕纵横，鲜血浸透了破袄。那块沉重的硝石被工部差役如获至宝地夺走，但她脸上没有任何痛楚或失落，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深陷的眼窝低垂，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身下混杂着煤灰的泥土。
无人察觉处，她胸口紧贴的那颗土豆块茎，在接触到这片被反复翻动、混杂着各种矿物元素的泥土时，悸动得更加剧烈！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贪婪与暴戾的意念，如同饱食后的毒蛇，悄然弥漫。她脚边一株靠近田垄边缘的土豆苗，宽大的墨绿色叶片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叶背之上，那原本深绿的叶脉，瞬间被一种粘稠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泽完全覆盖！这色泽冰冷、死寂，散发着与程老大胸口碎片同源的极致邪恶！
更骇人的是，这株土豆苗根部周围的泥土，正极其轻微地向上拱起、翻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深处…贪婪地吮吸着某种养分，并…破土欲出！
……
宣府城西，卧虎岗光信号塔下。
临时搭建的巨大工棚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孙元化背着手，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得到硝石的喜色，只有一片冰冷的阴沉。他面前巨大的条案上，摆放着那块从王寡妇手中夺来的、沾着泥土和血污的灰白色硝石矿石，以及一份墨迹未干的密报——来自苍梧矿区的急件，详细描述了硝石矿脉的初步勘探结果：储量惊人！伴生于硫磺矿层！
“天助我也…”孙元化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硝石，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白玉扳指，感受着扳指传来的、试图抵御某种无形侵蚀的微弱暖意。硝石！硫磺！黑石山矿区本就产硫磺！再加上木炭…黑火药三要素，竟在苍梧一地齐聚！这哪里是“祥瑞”？这分明是…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力量！
“大人！”鲁三脸上带着狂喜和一丝后怕，躬身道，“有此硝石矿！我工部便可大规模制备火药！那瘸老铁和苍梧泥腿子私造火器、图谋不轨的罪名，更是板上钉钉！届时，无论是要撬开他们的嘴，还是…彻底铲除后患，皆易如反掌！高公公在京城，也必…”
“闭嘴！”孙元化猛地一声低喝，打断了鲁三的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工棚内几个心腹胥吏和匠头，声音冰冷如刀，“今日所见所闻，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
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孙元化缓缓踱步到条案前，布满青筋的手轻轻抚过那块冰冷的硝石矿石。一丝极淡、却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在他眼底凝聚。瘸腿老铁匠？图纸？那些固然重要。但眼前这唾手可得的、足以武装一支大军的火药力量…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也是他孙元化摆脱高起潜控制、真正掌控北疆的…通天阶梯！
“传本官密令！”孙元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一、封锁苍梧硝石矿区！加派标营重兵！擅闯者，格杀勿论！所有矿奴，即日起全部转挖硝石、硫磺！昼夜不停！二、在此塔下，立刻筹建‘火药作’！按工部秘方，大规模制备火药！所需木炭，就地伐木烧制！三…”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毒蛇般扫向西南苍梧方向，“给苍梧大牢里的瘸老铁…再送一份‘厚礼’！告诉他，本官的火药…管够！他苍梧人的骨头…有没有他造的‘水泥’硬！”
……
苍梧大牢，死寂的囚室。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硫磺的恶臭猛地灌入！两个如狼似虎的差役抬着一个沉重的木桶，粗暴地墩在瘸腿老铁匠面前。桶里，是满满一桶刚刚制好的、颗粒粗糙的黑火药！浓烈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牢房！
“瘸老铁！孙大人赏你的！”一个差役狞笑着，用铁尺敲了敲木桶边缘，“大人说了！他的火药管够！让你好好想想！是你那些破图纸重要？还是苍梧城外那些等着被吸成干尸的妇孺娃娃的命重要？三日！就三日！哈哈哈！”
差役狂笑着锁上牢门离去。
瘸腿老铁匠佝偻着身体，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桶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火药。刺鼻的硝烟味让他干裂的喉咙如同刀割，硫磺的恶臭勾起了他断腿伤口溃烂的痛苦记忆。
图纸？妇孺？
孙元化…这是要用苍梧人的骨头和血…来研磨他的火药！再用这火药…去炸开更多苍梧人的骨头和血！
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悲凉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在他浑浊的眼底猛地亮起！他伸出仅存的、枯瘦如柴、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缓缓探入那桶冰冷粗糙的黑火药中！
冰冷的颗粒摩擦着掌心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他抓起满满一把黑火药，凑到眼前。粗糙的黑色颗粒中，混杂着尚未完全碾碎的硝石白霜和硫磺黄晶，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地狱的星辰。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火药的瞬间——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致的冰冷搏动，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滔天怒意和一种…仿佛被彻底触犯禁忌的极致贪婪，猛地从他胸口衣襟深处、那几块紧贴皮肉的饿了吗碎片中炸开！这一次的冲击，远超以往！仿佛碎片深处沉睡的魔神，被这代表着纯粹毁灭力量的火药气息…彻底惊醒！
噗——嗤——！
瘸腿老铁匠猛地喷出一口暗黑色的、夹杂着细碎冰晶和硫磺颗粒的污血！他布满血污的脸瞬间扭曲变形！胸口衣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裂！那几块紧贴皮肉的碎片，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暗金光芒！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活物，顺着绷带的缝隙疯狂蔓延！在他灰败的皮肤上，勾勒出更加细密、扭曲、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暗金纹路！一股冰冷粘稠到极致的阴寒气息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
“呃啊——！！！” 一声非人的、饱含极致痛苦的嘶吼，猛地从瘸腿老铁匠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剧烈地抽搐、痉挛！手中那把冰冷的黑火药，簌簌洒落！
而在他喷溅出的、带着硫磺冰晶的污血滴落之处，牢房冰冷的地面上，一小片深褐色的夯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腐蚀！腾起一缕极其细微、带着刺鼻硫磺和腐烂金属腥气的黑烟！那黑烟扭曲着，隐隐形成一张…充满贪婪和毁灭欲望的、模糊的暗金面孔虚影！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Qy0Aoj.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lingdianwx.com。零点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lingdian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