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的守卫立刻提高了警惕。流民见多了，但如此整齐划一、头裹黄巾的队伍，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站住！尔等何人？从何而来？入城何事？”守卫什长按着刀柄上前喝问。
那黄袍道人停下脚步，单手稽首，行了一个道礼，声音平和清越，如同山涧清泉：
“无量寿福！贫道钜鹿张角，携太平道众游方至此。闻居延新丰，物阜民安，特来传道祈福，兼以微薄之资，求购些许粮米，以济关东嗷嗷待哺之灾民。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太平道？张角？”守卫什长眉头紧锁，显然没听说过。但对方态度谦和，又打着赈济灾民的旗号，倒不好首接驱赶。“在此等候！容我通禀！”
消息很快传到了将军府。
霍延正在与李蓄、高奉议事，闻报，眉头微蹙。
“太平道？张角？”霍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关东灾民”几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红楼的情报里，关东大旱、流民百万的消息早己不是秘密。
“头裹黄巾…行迹统一…传道…”李蓄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属下在洛阳时，似有耳闻。此教倡‘苍天己死，黄天当立’，于青、徐、幽、冀流民间传播甚广，信众极多。其道首张角，自号‘大贤良师’，据说能以符水治病，聚拢人心…此时携众远来边塞购粮…恐非单纯的善举。”
霍延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居延新丰，粮仓殷实，引来各方觊觎是意料中事。但这太平道…其教义，其组织，其首领张角那平静表象下隐隐透出的不凡气度，都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这绝非普通的流民或商旅。
“传令，”霍延沉声道，“放其入城。安置于南市西侧划定的流民暂居区。着人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张角！购粮之事，让市吏按章程接洽，限量出售，不得多予！李长史，你亲自去见见这位‘大贤良师’，探探他的底细。”
“属下明白。”李蓄肃然应道。
夜幕降临。居延城内灯火渐次亮起，南市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张角一行被安置在一片简陋但还算干净的窝棚区。道众们默默生火造饭，煮着稀薄的粥。张角则盘膝坐在一块干净的草席上，闭目养神，对周围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视若无睹。
李蓄换了一身半旧的文士袍，带着两名随从，如同寻常访客，来到了张角的临时居所。
“钜鹿张角，见过李长史。”张角睁开眼，目光平和，似乎早己料到李蓄会来，起身稽首。
“张道长有礼了。”李蓄拱手还礼，笑容和煦，“道长远来辛苦。居延边鄙之地，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听闻道长欲购粮赈济关东灾民，此乃大善。不知所需几何？关东灾情…究竟如何？”他看似随意地询问，目光却如探针般锁定张角。
张角轻轻叹息，脸上浮现悲天悯人之色：“关东六州，自去岁至今，赤旱千里，蝗灾肆虐！河水断流，井泉枯竭！草木皆尽，人相啖食！流民扶老携幼，盈塞道路，饿殍枕藉，白骨曝野…官府赋税不减，胥吏如狼，豪强闭籴…此实乃苍天不仁，降此大戾！”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平静的叙述中蕴含着巨大的悲愤。
“贫道率徒众，奔走西方，施符水，疗疫病，聚微资，欲购粮米，运往灾重之地，活民于倒悬。”张角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李蓄，“居延新丰，霍将军仁德，活民无数。贫道恳请长史，允我多购粮米，不拘粗细，救民水火！太平道众，愿以符水之术，为居延军民祈福禳灾，以为报偿。”
李蓄心中凛然。这张角，言辞恳切，悲悯动人，句句不离灾民疾苦，大义凛然，让人难以拒绝。但其话语中隐含的“苍天不仁”之论，以及对官府豪强的抨击，却暗合其“苍天己死”的教义核心！此人之志，绝不仅仅是赈灾行善那么简单！
“道长悲悯，李某感佩。”李蓄不动声色，“购粮之事，好说。居延新收之粮，亦需供军养民。然救灾如救火，府库当尽力筹措。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道长携众远来，传道于边塞流民之间。李某有一问，太平之道，所倡‘黄天当立’，此‘黄天’…所指为何？又将立于何时何地？”
棚内气氛瞬间一凝。随侍在张角身后的几名精壮汉子，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张角神色不变，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
“天机玄奥，岂可轻泄？黄天者，至仁至公，顺乎民心者也。当立之时，自有天象昭示。至于立于何地…”张角的目光投向棚外居延城繁华的灯火，声音缥缈，“此心安处，便是黄天乐土。长史以为，这居延城，如今算不算一片小小的乐土呢？”
反问！巧妙地将问题抛回，更隐隐指向居延新政的核心！李蓄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机锋，深不可测！
“居延…不过是在乱世夹缝中，求一线生机罢了。”李蓄淡然回应，起身告辞，“购粮之事，明日自有市吏与道长接洽。道长远来劳顿，早些歇息。”
离开窝棚区，李蓄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低声对随从吩咐：“加派人手！十二时辰紧盯张角及其核心弟子！他们接触过谁，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事无巨细，全部记录！此人…恐为居延未来之大患！”
随从领命而去。李蓄回头，望向那片灯火阑珊的窝棚区。张角依旧盘膝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昏黄的灯火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仿佛一尊沉默的、正在积蓄力量的雕像。
居延城的灯火温暖而明亮，集市上的喧嚣带着丰足的烟火气。但在这片刚刚从血火中复苏的乐土边缘，一股来自关东大旱深处、裹挟着“苍天己死”谶语的暗流，己悄然漫过城门，无声地浸润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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