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牲畜之利。所得战马，乃我军根本。当精选良驹，尽数编入各骑营，汰换老弱。余下马匹及巨量牛羊，乃活物，需大量草场人手。除却将军己指定专司牧养之西部外，我建议，将部分牛羊，按军功、屯垦贡献，分赏有功将士及屯田民户，一则酬功励民，二则分散饲养压力。剩余大部，则由官设牧场统一牧养，所产肉、乳、皮毛，纳入官仓市易，充实府库，亦可稳定市价。”
“其二，人口之用。万余降口，青壮劳力是宝。匠作营正值扩张，需大量人手打造军械、农具、车船。营建营筑城修路、开渠引水，工程浩繁，正缺劳力。纸坊乃将军所重，造纸工艺繁复，需心灵手巧者，可从降部中挑选少年、妇人习练。市舶司管理商旅、抽分课税、仓储运转，亦需人手。此等要害之处，需打散降部，分而置入，由我军老卒监管，以汉法约束，以工代赈，给其口粮，使其劳有所得，渐忘故族。若有特殊技艺者，如铁匠、皮匠、兽医等，更当善加利用，待遇从优。”
李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其三，长远之策。可择降部中聪慧驯服之少年，入抚衷学堂，与军户子弟同窗习文练武，授以汉家礼仪经典，潜移默化，归其心志。此辈成长起来，便是将军扎根此地最忠诚的根基！至于那些首领、贵族子弟为质者，更需严加看管，亦授以汉学，使其知我之强，明我之制。”
霍延听罢，微微颔首：“长史思虑周详。便依此办理。张汛。”
“属下在！”张汛立刻起身。
“你市舶司任务最重。新增人口涌入，商路因大胜将更趋繁荣，物资流转、仓储管理、税收征缴，千头万绪。此次缴获皮毛肉乳等物，除留足军需官用，其余尽数交由你市舶司，或平价售于城中商户，或组织商队外销，换取我居延急需之盐、铁、布帛、药材。务必使这批战利，活水般流动起来，滋养全城！”
“将军放心！汛必竭尽全力，使商路如血脉，财货如流水！”张汛眼中闪烁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兴奋。
“高叔。”
“末将在。”高奉拱手。
“营建营扩建坞堡、开掘水渠之事，进度需再加快。新增劳力到位后，优先保障居延泽南岸第二大屯堡的营建。寒冬之前，必须筑起可容纳数千人、储备足够粮草的大堡！所需砖石木料，可加大采伐烧制力度，降部劳力，尽可驱使。”
“诺！有了这批生力军，进度必可大大提前！”高奉信心十足。
“凯恩，阿穆尔。”
“末将在！”两位出身鲜卑的将领起身应道，态度恭谨。尤其是凯恩，作为最早投降并融入的鲜卑将领，如今己是霍延亲卫重骑的统领，地位非同一般。
“新附营的整编与训练，不可松懈。此战俘获及降部中，必有剽悍敢战之士。你二人深谙草原习性，负责从中甄别、选拔勇健者，打散补充入各营。务必严加操练，灌输军纪，使其尽快形成战力。所需兵甲，由匠作营优先供给。”
“遵命！”两人齐声应道，眼中都燃起火焰。扩充实力，正是他们所盼。
霍延的目光最后落在李蓄身上：“长史统筹全局，各项安置、转化事宜，由你总领协调。务必使这万余人、十万牲畜，为我所用，而非反噬。所需钱粮物资，报予高司马支取。”
“蓄，定不负将军所托！”李蓄肃然领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开始消化这场辉煌胜利带来的沉重“果实”。
匠作营，铁砧轰鸣。
巨大的工棚里，炉火熊熊，热浪灼人。赤膊的工匠们挥汗如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新分拨来的数百名鲜卑降俘，在监工汉军老卒的呵斥下，笨拙或麻木地从事着拉风箱、搬运铁料、清理煤渣等粗重活计。
他们大多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尚未从部族覆灭、身份剧变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霍延在李蓄和匠作营大匠严铁的陪同下，巡视至此。他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那些麻木的降俘身上，而是被工棚一角热火朝天的景象吸引。
那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正围着一个新打造的犁铧部件激烈讨论着。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轮廓深邃的年轻鲜卑人，正操着生硬的汉话，努力比划解释着什么。他正是被拆散部族后，因其体格健壮且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机敏，而被挑入匠作营的轲比能。
“…将军，李长史，请看！”严铁引着霍延走过去，指着地上一个造型略显奇特的犁铧，“这便是按轲比能这小子提的点子，又结合了咱营里王老锤几十年的经验，新试制出的‘曲面犁铧’！”
霍延蹲下身，仔细察看。这犁铧与传统的首板犁铧不同，其前端刃口呈流畅的弧形，背部也带有一定的弧度，整体线条更显圆润有力。
“有何好处？”霍延问道，手指拂过冰冷的铁面。
“回将军！”严铁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好处大了去了！传统首犁入土，硬碰硬，阻力大，耗牛力，也容易崩口卷刃。这曲面犁铧，您看这弧度，入土时能顺着劲儿‘滑’进去，翻起的土垡是顺着曲面‘卷’起来的，更省力！翻土更深、更碎！同样的牛，拉这新犁，一天能多犁出近两成的地！而且这弧度设计，遇到硬土块或者草根石头，不易硬扛，有卸力的巧劲儿，更耐用！”
霍延眼中精光一闪。农耕是居延立足之本，任何能提升效率的改良都意义重大。“确是好物！轲比能？”
轲比能听到霍延叫他的名字，身体明显一僵，随即强自镇定地上前一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汉礼，低着头，用生涩但清晰的汉话回答：“是…是小人…小人以前在草原，见过…见过商队带来的奇怪犁头…样子有些像…这次看到营里的犁…就…就想着…也许…改一改…”
他的汉话还带着浓重的鲜卑口音，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
“很好。”霍延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肯定，“能用心观察，敢提想法，便是可用之才。严大匠，此犁定型后，命匠作营全力打造，优先配发给红石谷、居延泽两大屯堡！另外，此次缴获的牛，优先调满足拨屯田所用！以新犁配壮牛，今秋垦荒，务必再拓良田十万亩！”
“遵命！”严铁和负责屯田的佐吏齐声应诺。
轲比能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霍延年轻却威严的面容，又迅速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这个毁灭了他部落的汉人将军，此刻一句简单的“很好”，竟让他心底深处，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与异样渴望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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