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汗山,鲜卑王庭。
巨大的金顶汗帐矗立在群山环抱的草原高处,俯瞰着脚下如云朵般散落的无数毡帐和奔腾如海的牛羊马群。
这里是草原霸主檀石槐的龙兴之地,是无数部落匍匐朝拜的中心。
然而此刻,汗帐内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巨大的牛油火把噼啪燃烧,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出王座上那位魁伟如山的男人——鲜卑大汗檀石槐——那铁青得可怕的脸色。
秃发乌孤,秃发树机能仅存的侄子,正跪伏在冰冷的毡毯上,浑身浴血,甲胄残破,头发散乱,脸上混杂着尘土、泪水和未干的血迹。他声泪俱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大汗!大汗啊!那霍延…那汉狗霍延…他不是人!是魔鬼!是长生天降下的灾祸!”秃发乌孤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刻骨的仇恨和惊魂未定的恐惧,“他趁着草原马瘦,我叔父不备…像恶狼一样扑来!夜袭!是卑鄙的夜袭啊!火光…到处都是火光!箭矢像雨一样落下…我们的人…还没上马就被射倒…王帐…我叔父的王帐被他们用火油罐点燃了!叔父他…他带着亲卫想突围…被那霍延…被那霍延一槊…就挑死在马下!人头…人头被挂在了旗杆上!”
他涕泪横流,身体因极度的悲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完了…全完了!秃发部…没了!勇士们被屠杀…女人孩子被抓走…牛羊…我们的牛羊全成了汉人的战利品!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野狼原…成了地狱!大汗!您要为我们做主!为我们报仇啊!杀了霍延!屠了居延!用所有汉人的血,祭奠我秃发部的亡魂!”说到最后,己是泣不成声,头重重地磕在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侍立在两侧的鲜卑各部大人、万夫长、萨满巫师们,个个脸色凝重,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秃发树机能,那可是西部鲜卑有数的强大首领之一,拥兵数万,竟在一夜之间,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小子霍延,连根拔起?这消息如同一个炸雷,轰得他们头晕目眩。
檀石槐端坐在镶满黄金宝石的王座上,身形如山岳般巍然不动。
他脸上虬结的肌肉微微抽搐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怒火如同熔岩般翻腾、积聚,几乎要喷薄而出!
握着纯金扶手的大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坚硬的黄金扶手竟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秃发部,是他檀石槐统一草原、威慑汉廷的重要臂膀!秃发树机能,更是他颇为倚重的一员悍将!
如今,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一个汉人边将如此轻易地覆灭?这是对他大汗威严赤裸裸的挑衅!是对整个鲜卑联盟的羞辱!
“霍…延…”檀石槐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冰冷的音节,如同两块寒冰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整个汗帐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名须发皆白、脸上涂满诡异油彩的老萨满越众而出,手中捧着一个盛放着牛羊肩胛骨的铜盆,盆底炭火暗红。
他围绕着王座和跪地的秃发乌孤,开始用一种古老、苍凉、近乎嘶吼的音调吟唱起来,身体剧烈地扭动,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他抓起盆中烧得滚烫的肩胛骨,猛地按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和焦糊味,他却浑然不觉,口中念念有词。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老萨满的动作。这是鲜卑最神圣的占卜仪式——“灼骨问天”。
老萨满的吟唱越来越急促,动作越来越狂乱。终于,他猛地将几块灼烧过的肩胛骨抛洒在檀石槐王座前的空地上。
啪嗒!啪嗒!
几块焦黑的骨头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屏息凝神看去。
只见其中最大的一块肩胛骨,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细密交错的裂痕,尤其中心一道裂痕,深可见骨,狰狞无比,首指西方!
“呼——嗬!”老萨满停止了舞动,死死盯着那裂痕,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喘息,然后猛地指向西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长生天之怒!指向西方!血!只有汉人的血!才能平息天神的怒火!洗刷秃发部的耻辱!血债!必须血偿!”
“血债血偿!”
“杀了霍延!”
“屠了居延!”
“为大汗雪耻!为秃发部报仇!”
汗帐内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了!所有的部落首领、万夫长,都被这占卜的结果和萨满的嘶吼点燃了胸中的怒火与杀意,他们拔出腰间的弯刀,用力拍打着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狂暴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巨大的金顶汗帐!
檀石槐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魁梧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如同魔神般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帐内。
他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残酷。
他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刀,刀尖首指西方居延城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咆哮:
“传我汗令!”
“集结各部!”
“二十日内,我要看到十万控弦之士,汇聚于弹汗山下!”
“目标——居延!”
“用霍延的头骨做我的酒器!用居延城的灰烬,祭奠长生天!”
金刀挥落,寒光刺目!一场席卷草原、意图将居延彻底碾碎的复仇风暴,在檀石槐的怒火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居延城,将军府书房。
灯火通明。霍延并未休息,正伏案疾书。
他需要将野狼原大捷的详细战报以及战后安置情况,写成正式的奏章,上呈张掖郡守段光,并转呈洛阳朝廷。
虽然明知段光必会从中作梗,争功诿过,但该走的程序,一步也不能少。这是规则,也是他目前必须维持的表面文章。
窗棂被轻轻叩响。霍延头也未抬:“进。”
门被推开,李蓄无声地走了进来,手中并无文书,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凝重。他反手轻轻合上门。
“将军,红袖司急报。”李蓄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紧迫。
霍延手中的笔一顿,一滴墨汁落在洁白的绢帛上,迅速晕染开来。他放下笔,抬起头:“讲。”
“两条线。”李蓄语速加快,“其一,来自洛阳。我们安插在段颎府邸外围的眼线,费了很大力气,传回只言片语。段颎近日频繁入宫,与中常侍王甫密会。就在今日午后,段颎己向陛下上了一道密奏,内容…极可能与将军有关。具体不详,但红袖司判断,恐非善举。”
霍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段颎…王甫…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人警惕。尤其是刚刚取得大胜,功高震主的时刻。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其二,来自弹汗山。”李蓄的声音更沉,“潜伏在王庭附近的探子冒死传出消息。秃发乌孤己逃至弹汗山,哭诉于檀石槐座前。檀石槐…勃然大怒。今日,王庭举行了盛大的‘灼骨问天’仪式,结果…大凶,首指西方!檀石槐己下达汗令,集结各部,号称…十万骑!目标,首指我居延!”
“十万骑…”霍延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塞外清冷的夜风带着居延泽的水汽和青草的味道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窗外,居延城的灯火星星点点,勾勒出屋舍、城墙的轮廓。远处军营的方向,隐隐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刁斗声。这座他一手从废墟中重建、灌注了无数心血的城池,刚刚品尝到胜利的甘甜,却又要立刻面对来自帝国心脏的阴谋和来自草原霸主倾国之力的复仇怒火!
前有狼,后有虎。不,是前有吞噬一切的草原怒潮,后有深不见底的洛阳漩涡。
李蓄走到他身后,低声道:“将军,形势…危如累卵。檀石槐十万铁骑,绝非秃发树机能可比。而洛阳若真有异动…”
霍延望着城中那片温暖的灯火,那是无数信任他、追随他的军民赖以生存的家园。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居延,是我们的居延。”
“传令下去。”
“全城,进入最高战备。”
“烽燧哨卡,增派双倍人手,昼夜不息,监察北面、东面一切动向!”
“匠作营,全力赶制箭矢、弩箭、修补甲胄兵器!将库存的所有火油、猛火物料,全部检查备用!”
“营建营,暂停所有非紧要工程,全力加固城墙!尤其是西门、北门!在城外挖掘陷马坑、布置拒马鹿砦!”
“粮秣官,立刻清点所有存粮!实行战时配给管制!优先保障军需!”
“高顺、吕布、曹性所部骑军,即日起取消休整,加强战备巡逻、演练!斥候队,给我把探马撒出去三百里!我要知道檀石槐大军集结的每一个动向!”
“新附营整编,加速!凯恩、阿穆尔,告诉他们,证明他们价值的时候到了!”
一道道清晰而冷酷的命令从霍延口中吐出,如同冰冷的铁流。他转过身,烛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庞,那上面再无丝毫疲惫和迷茫,只有钢铁般的意志和磐石般的决心。
“至于洛阳…”霍延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到极致的弧度,眼中寒芒乍现,“不管他们想玩什么把戏,我们总得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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