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不能太真，不能太假，又必须得哄住安福院人。”
张衡听了江玉妙的假图之谋，挑眉一笑，捏着下巴道：“哎呀，我许久未碰笔墨，手生得紧，需先打通任督二脉。”
江玉妙听得脑袋嗡嗡，问他：“你到底画不画？若想要什么好处，尽快说。”
张衡一拍巴掌，抱了画纸道：“画，画得。我不求金银，不求美色，但求一间安静清房，日间不吵，夜里不漏风漏雨。最好离你近些，好通信汇报。”
江玉妙挥手道：“便给你对门那间，正空着，明日悄悄换宿，不许声张，饭会有人送进去。我对外说你去抄录案卷，外宿衙门。”
次日，她命小厮送去文房纸墨，又遣人送了床铺被褥。
那时，中院只有严无纠，他听见动静，行至廊下，往对门望去。心下思量，谁有这分量，能获批进中院，与江玉妙同住。
不多时，便听见院门锁开，哼哼唧唧进来一人，朝他显摆。
“哎呀，还是中院好，中间人，人上人。”
张衡不进屋，环顾四周，欣赏宜人景色，这里敲敲，那里嗅嗅，点评道：“阳光斜得正好，风也清透。”
一时到了严无纠身边，他喃喃自语道：“还有侍卫，真是堪比皇宫。”
严无纠斜眼瞪去，手掌抬起，吓得他一边后撤，一边疯言疯语道：“哎哟，不是侍卫，是反贼刺客。”
一进一退，欲要起冲突，江玉妙开了院门。
她远远站着，呵斥张衡进屋，张衡低眉顺眼，应了声是，飞快跑回新房，脚步却在门框上蹭，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门倒也干净，只是还缺一幅对联。”
江玉妙咬牙，一把将他塞进去，反手合了门，院中复归寂静。
严无纠目睹一切，立于檐下，眼神盯着那扇门久久不动。
张衡被推入屋内，抖肩抻腿，朝案上文墨瞥了一眼，又摸了摸座椅。
江玉妙催促道：“你尽快开工。”
张衡舒展手指，慢条斯理展了卷纸，蘸上墨，略略试了两笔，便停了。他抬头看着江玉妙，小心翼翼道：“你盯着我，我吓得笔都握不正。”
江玉妙道：“我怕你偷懒。”
张衡一笑：“我可不敢。”
他收起不正经，添了十来笔，再次抬头道：“院正，您若实在闲，不如去安慰安慰你那侍卫。有人在旁，我总忍不住张嘴说话。”
江玉妙起身，丢下一句话：“若五日内图出不来，你等着我收拾你。”
张衡拱手作揖：“谢主隆恩。”
确认院中脚步已远，他回到桌边，动作迅疾，挑出一张最皮实的纸，把先前草图胡乱一盖。
他取出另一支笔，蘸浓撇净，落笔如飞，一根线，接一道转折。他脑中复现的是那日夜，所窥得严无纠背上真图。
是日，天近黄昏，他扬起手中之图，抿着唇轻笑，自语道：“非庞然大物，乃一手可提之器械，精妙，不愧是姚天石。”
敲门声响起，他忙把真图藏到枕下，步到门口，接过饭食。
三口两口吃净，他挽袖铺开桌上另一幅图，一边描线，一边呵呵笑道：“假图画得太假，也叫人起疑，不如给你们画张真的。”
画至深夜，他收笔而坐，擦了擦指上余墨，随手将假图卷成一轴，倒在榻上便睡。
一日画完，偷得四日清闲。中院四下安静，江玉妙忙事务，早出晚归，他悄悄出门，优哉游哉，独享院里好风光。
一株老香榧树，枝低叶茂。往右一方小池，水清鱼游，斜生两株袖珍荷花。
张衡搬了躺椅出门，口中哼着小调，掰碎剩饭馒头，扬手一丢，落入池鱼口中。
他正伸懒腰，西侧一屋门开，露出严无纠半边身子。
“哎哟”，张衡一笑，身子坐直，“侍卫大人，不如一块儿唠唠。”
严无纠缓步走下石阶，止于香榧树，低头看那一池鱼儿，道：“你如何进得中院？”
张衡笑道：“这你可得问江院正，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她要招我为婿？”
严无纠回过头，上下打量他，视线足足盯了五点，由大至小，先从身形，再到动作，后至衣着、相貌，细细看过眼睛。
倒不是真以为江玉妙对他有情，只是怕他有邪念，于是讥讽道：“你这么大年纪了，没娶妻？”
张衡被伤得不轻，努着嘴巴，半晌无言。他岔开话，往军械图上说去。
“你说，把图藏在身上，该怎么处置呢？是自己造器械，还是献出去，邀功请赏？抑或是，压根不用，藏着谁也不给。”
严无纠闻言，嗓音低下去，“为何都在意我把它给谁？”
张衡愣了愣，“还有谁问过你？江院正？”
严无纠未作答，转身便很快消失。
张衡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道：“呵，还有人在我前头探路？”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心想送饭伙计将至，得抓紧回屋，若被瞧见，捅到江玉妙那去，他可就皮开肉绽喽。
无清风丽日时，他便躲在里头睡大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快活似神仙。
梦里，他在婆娑寻人，把军械图高价卖了出去，于是神仙日子年年有。
他打算找个大财主，可也想考考财主的良心与才能，要不然天下大乱，自己的神仙日子注定不长久。
交画稿这日，江玉妙晨起梳妆完毕，便直直冲到对面，破门而入。
她目光一扫屋内，见画案上晾着成品。其中轮盘精密，机轴错落，成天然一体，画得十分精致。
张衡挠着脑袋，走到她身边，打了个哈欠。
“如何，厉害吧。”
江玉妙点头，随后抄起一柄尺子，竟把一幅妙图，随意裁成了三份。
她选了最大那份，揣进衣袖，不顾张衡惊讶之色，转身便走。
“罗巡监人在吗？”
江玉妙立在东廊，高声朝通铺的小厮问话，
小厮抱拳回道：“罗巡监送人去了。”
她嘴角一抿，折返回了中院，抬手扣响严无纠房门。
屋内无声，她转身叹气，不搭理也好，省得大家尴尬，刚走两步，门从里边开了。
他问：“何事？”
她道：“陪我去安福院。”
“去安福院何事？”
“去挖人。”
见严无纠有些迟疑，她忍不住道：“你的鸿影司同门或许在……”
话到一半，又忙止住，怕他生气。
不想，他走了出来，答应道：“那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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