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寂被点中心里话，正窘得脑袋昏昏，却见江玉妙拍案而起，高声道：“快去同严无纠抢，我支持你。”
他更为瞠目结舌，猛地发笑道：“江院正，你这一惊一乍的，真是把我吓死。”
江玉妙缓缓坐下，说道：“我知道你撒谎了，就说是与不是？”
周寂点头道：“是，我是想自己做司主。”
“那便不要藏着。”
“在鸿影司，不藏不行，前司主临死指定严无纠继任，引发轩然大波，便是躲躲藏藏种下的果。司主要藏，我们底下候选人也要藏。”
“在我面前，藏不住。昨日曲安俞被我识破谎言，你也看到了，我有非同寻常的术法。”
“术法？”
江玉妙说起六欲相面术，以欲相面，假念头便相不出，自然是谎言。她暴露此术，也是想着，往后若拢不住严无纠，无法以军械图吸引仁人志士奔赴养济院，六欲相面术便是有力诱饵。可是，要在这之前熟练使用才行。
周寂不禁赞叹：“世间竟有如此奇妙术法，养济院有军训图，有六欲相面术，国之变局，不从这里开启，又从何处开启呢？”
江玉妙道：“因此，我需要你坦诚欲念，助我训练术法。”
周寂拱手道：“自当鼎力相助。不过，为何不请严无纠帮忙？”
江玉妙嫌弃道：“唉，他靠不住。”
周寂笑了一会儿，与她聊回欲念。
江玉妙问他：“做司主后头，更深的欲念又是什么？”
他沉思许久，给了三个答案：求存、庇护、尽性。
人生在世，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没资格决定自己何时死，因此，求权为求存。
当司主，便能为人遮风挡雨，他有想保护的人，想那人跟他走，因此，求权为庇护。
没有权力，谁敢展现真欲？连说话都要掂量地位的人，展现出来的六欲，更容易掺假。因此，求权为尽性。
江玉妙依稀开悟，心里默念：求存、庇护、尽性。
待回中院的路上，口中仍念念有词：求存、庇护、尽性。似乎要把这些词存到欲念字典，以备将来偶遇难解之人，能搬来一用。
正念得高兴，忘了形了，一下撞到苗姐身上。
苗姐被她揽到怀里，有些不自在。
昨日，她瞧见了陈景，眼角泛红走出中院，情痴的伤心神态，又想到那晚用七情感通术，发觉江玉妙对陈景有情，心里便添了许多幽怨。
别看江玉妙爱骂陈景，骂得狗血淋头，可里边蕴含着深情厚谊呢。
苗姐哀叹自怜，终归是边角料，做不得心尖宠。
她缩着脑袋，靠在江玉妙肩头，听见江玉妙自言自语，说自己今日长进了，对欲念掌握得更牢，要派她去编排院民活计。
“我见你平时像个兔子，容易受惊，给你个大官做做，有了权力，你大可以尽情抒发，不用再言不由衷了。”
苗姐害怕，一直摇头，她觉得江玉妙疯了，从哪学的这些歪点子。
她想叫江玉妙打住，却张不开嘴，最后只能嚎叫一声，猛地推开她，再朝她摇头，便撒腿跑开。
江玉妙长叹一声，转去忙明日放贷事宜。
本月放贷，将面对新院民，这伙人虽才来半个多月，可按理说，见过世面，挣钱门路多，应该能贷出去不少。
次日一早，她敲锣打鼓，把人聚到通铺大院，先陈明放贷规则，便坐到放贷桌上，执卷握笔，凤眼含威。
前头十二张矮凳，稀稀拉拉上来五个人。其余人等，散落南墙，垂着眼帘，不屑正眼瞧她。
期许落空，心火渐渐凉了，江玉妙面上笑意犹在，高声道：“既然只有五个人，那我们就把规矩改一改。”
她走到箱边，取出一百两，便对众人道：
“你们五个人，今日拿二十两出去，自己找门路发家，歪门邪道也好，光明磊落也好，我管不着，只等明日酉时，回到养济院来，看谁趁的利钱最多，独占鳌头者，本金无须偿还。”
那五个人心头雀跃，坐立不安，上前领了钱，双目炯炯朝向江玉妙，颤着手签字画押。
待他们都出了门，江玉妙又发话：“你们尽可猜一猜，明日谁赢谁输。”
底下你言我语，争论个不休，唯有严无纠沉默，与江玉妙目光相接，见她扬了扬眉毛，嘴角含笑。那般情状，跳到他眼里，不禁暗忖，她打算泄露术法秘密，太过危险，怎生是好？
争论声渐歇，江玉妙得意道：“都猜不出来罢，我看他们面相，叫何逸兴那个福气最旺，明日准是他登顶获胜。”
“你胡乱猜的吧！”人群中有人质疑。
江玉妙接道：“我可不是胡乱猜测，何逸兴明日将挣得五十两利钱，你们信不信？”
院中哄笑一片，愈觉她装神弄鬼，张口胡来。
江玉妙提笔，取纸写下五人明日带回钱数，往右下角签了名，对折成方，存封滴蜡。
“这信我放在这儿，等明日酉时，那五个人回来，你们数一数他们口袋的钱，便来拆这信，看我说的准不准。”
说罢，往南离去，回了中院。
众人聚到放贷桌边，目光定在那封信上，面面相觑，又大肆评论了一番，才乌泱泱散去。
最后，严无纠与周寂上前，也学人一瞥，两个相视而笑，不知作何评价。
夜里，萤灯点点，江玉妙心情大好，悠悠坐在树下，点支艾草香。
她伸手，掌心凹成小口袋，兜起低飞的流萤，斑驳灯影中，严无纠的身影愈来愈近。
他坐到水池边，看她的脑袋。
“你又是张扬军械图，又是暴露相面术，恐怕已经成了谁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还这般悠哉，不怕刺客跳下来，要了你的命吗？”
江玉妙调转椅子方向，笑着看他，说道：“若真有刺客高手，说不定能为我所用。”
严无纠轻叹一声，“你若想招揽人才，拿军械图做诱饵便行，何必暴露你半吊子的相面术。若不是那日陈景问你，我还真不知，这破相术只够看将来半年的光景。”
江玉妙眼神飘忽，整整衣领，把心事埋好。假图有一日会被戳穿，严无纠执拗，恐怕是留不住，她除了以身犯险，还有别的招数可用吗？
若他肯留下来，她便不用暴露，不必着急训练术法。可这样一个薄情寡欲的人，太难笼络。
江玉妙忽然想起“庇护”二字，周寂求权，因心里有想保护的人。
那严无纠呢？
她盯住他，突然问：“喂，你有没有想保护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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