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若的血，如同浓稠的、带着奇异幽蓝光泽的墨汁，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迅速洇开，绽出一朵妖异而刺目的花。她软软地靠在我怀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着血沫。
“忍着点！”我低吼着，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口，用力勒紧她肩胛下方那个被弩箭撕裂的伤口。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伤口边缘那个狰狞的、早己深入皮肉的烙印——此刻，那烙印正散发着一种病态的、忽明忽暗的幽蓝色光芒，仿佛有活物在里面蠕动！
“别…别碰它！”白芷若的身体猛地一颤，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烙印…有毒！是…‘锁’…”
我心头剧震！低头看向自己刚才触碰烙印的指尖——果然！指腹皮肤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片诡异的淡青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游走，带来刺痛和麻木感！
院墙外，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甲胄的碰撞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跳跃的火光透过破败窗纸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投下无数扭曲摇晃、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正迅速包围这间临时的藏身之所！
“从…后门走…”白芷若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尽全身力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用金线绣着白家药葫芦纹样的锦囊，颤抖着塞进我手里。锦囊入手温润，带着她身体的余温和浓郁的药香，却重若千钧。“里面有…白家与北齐交易的…所有密账…还有…”她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大口带着明显幽蓝光泽的血液喷溅在锦囊上，“…能暂时压制…商鼎感应…的药方…快…走…”
追兵破门的巨响己在咫尺！
我来不及细看，一把抱起气息奄奄、轻得如同羽毛的白芷若，撞开房间角落一个隐蔽的、堆满杂物的后门，跌入一条狭窄、充满霉味的暗道。身后，木屑纷飞！三支闪烁着寒光、尾部绑着奇特蓝色符纸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钉入我们刚刚藏身处的立柱！箭尾符纸瞬间“噗”地燃起幽蓝的火焰，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鬼蜮——北齐“听风者”的死亡标记！
黑暗的密道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在回荡。怀中的白芷若体温正在迅速流失，她的血浸透了我们两人的前襟，黏腻、冰冷，带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蓝晶砂腥甜。那温热的血液顺着衣料流淌，竟无巧不巧地浸染了紧贴在我胸口的那个锦囊！
借着密道转角极其微弱的光线，我惊恐地发现——浸透了鲜血的锦囊表面，那些金线绣成的白家药葫芦纹样，在血色的浸润下，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原本吉祥的图案线条扭曲、延伸、组合，竟然在锦缎上缓缓勾勒出一幅极其复杂、精准的路线图！
那蜿蜒的线条、交叉的节点、标注的暗记…分明是庞大无比的皇城地下水道系统！是禁宫之下不为人知的隐秘脉络！
“范…思明…”白芷若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商鼎…不是器物…它…它是…”
密道尽头的光亮豁然开朗！然而，那象征着逃出生天的光亮，却被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完全挡住。
范闲！
他慵懒地倚在出口的石壁上，指间正灵活地把玩着一枚造型古朴、布满铜绿的青铜钥匙。钥匙在他指尖旋转，反射着出口处投进来的微光。
“啧，再晚半刻，”他抬眸，目光扫过浑身浴血的我，最后定格在昏迷的白芷若惨白的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就得给你们俩…收尸了。”
监察院地牢最深处，一间完全由坚硬黑曜石砌成的秘室内。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无数种名贵药材与奇异腥甜的气息。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冷、恒定的光芒。
石室中央，一个造型奇特的紫砂药罐正架在小火炉上。言冰云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精准地控制着火候。药罐里，琥珀色的液体正在无声地翻滚、冒泡，散发出一种极其矛盾的气息——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薄荷清凉之下，却隐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金属腥气！
白芷若躺在石室角落一张冰冷的石床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她肩头那个狰狞的烙印，此刻幽蓝色的光芒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边缘甚至蔓延出更多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蓝线，爬向她的脖颈和锁骨！
“解她身上的‘锁’毒，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范闲的声音打破了石室的死寂。他踱步到石壁前，用手中那枚青铜钥匙的尖端，有节奏地敲击着墙壁上某个不起眼的凹陷。敲击声在密闭的石室里回荡，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你从军器监带出来的…那份‘焚城火’的完整配方。真正的、完美的、能炸平半座山的配方。”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药罐中翻滚的液体。随着火候的持续，那琥珀色的液体深处，开始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幽蓝色光泽的颗粒！它们并非杂质，更像是有生命的微型符文，在药液中沉浮、组合！
“这根本不是在解毒！”我猛地抬头，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这是在激活！激活她体内被‘锁’住的东西！你想让她彻底变成‘药人’？！”
“聪明！”范闲霍然转身，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他一步跨到石床前，猛地掀开了盖在白芷若身上的薄毯，粗暴地扯开了她肩头的衣襟！
那个狰狞的烙印完全暴露在幽冷的灯光下！
它不再是简单的伤疤！幽蓝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在烙印内部流转、交织，构成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完整、充满了冰冷几何美感的——鼎形！鼎身上的纹路繁复而玄奥，与我手中的青铜印信、陈萍萍轮椅下的鼎纹、乃至庆帝影子书房中那巨大的影子轮廓，核心结构如出一辙！
这才是商鼎印记的真正形态！一个被烙印在活人体内的“鼎”！
“看见没？”范闲的声音带着一种揭露残酷真相的冰冷，“这才是‘商鼎’！它从来就不是什么青铜古物！它是一种…‘模因’！一种以知识和灵魂为食粮、以特殊血脉为载体的…‘活体印记’！白芷若…就是被选中的‘容器’之一！”
言冰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苍白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暗红色的、夹杂着丝丝缕缕幽蓝光泽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涌出，精准地滴入那沸腾的药罐之中！
嗤——！
如同滚油泼雪！
药罐内的液体在接触言冰云血液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反应！琥珀色的药液瞬间变得如同深海般幽暗！无数细密的幽蓝符文如同被惊醒的鱼群，疯狂地从液体深处翻涌而出！它们旋转、碰撞、组合！
那不再是模糊的符号！
那是清晰无比、冰冷精确的现代化学方程式！分子式！原子结构图！…甚至还有复杂的反应机理箭头和能量标识！
它们如同被无形的手书写在幽蓝的“幕布”上，在药液表面浮沉、明灭！
“二十年前，”范闲的声音在石壁的敲击声和药液沸腾声中响起，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沉重的回响，“庆国皇室秘密‘请’到了第一位真正的、完整的‘异人’。那人来自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世界，脑子里装满了足以移山填海、也足以毁天灭地的知识…他是一位…化学博士。”
石壁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伴随着范闲最后一下敲击，一道隐藏的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陈萍萍的轮椅碾过冰冷的地面，缓缓驶入这间充满了诡异药香和幽蓝符文的秘室。他枯槁的目光扫过沸腾的药罐、石床上昏迷的白芷若、墙壁上浮现的化学方程式，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
“不是‘抓’，”陈萍萍的声音沙哑地纠正，他枯瘦的手指伸出，首接探入那翻滚着恐怖方程式和幽蓝符文的药液中！指尖蘸起一滴幽蓝与琥珀交织的液体，无视那足以腐蚀金铁的恐怖能量，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画出一个完美、稳定的六边形环状结构——苯环！C6H6！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是‘请’。我们…给予了那位林博士最高的礼遇…和…最深的绝望。”
林博士！
林！
如同最狂暴的雷霆在灵魂深处炸响！这是我前世导师的姓氏！是引领我踏入金融殿堂的引路人！难道…难道…
“时间…不多了。”陈萍萍仿佛没看到我瞬间惨白的脸色，枯手一扬，一卷沉重的竹简带着破空声，精准地砸落在我的膝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竹简展开，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商号名称、州府地址！触目惊心！
十八个州府！涵盖庆国腹心与边疆重镇！
粮行：隆昌号、永丰仓…
盐号：西海盐栈、通源盐铺…
钱庄：汇通天下、裕泰银楼…
甚至…甚至包括我名下三家极其隐蔽、用作秘密资金周转的绸缎庄和当铺！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一个看似随机的日期和时辰。乍看毫无规律，但当我下意识地将这十八个日期时辰的首尾数字（如“景和七年三月初七酉时三刻”取“七”、“三”、“七”、“三”）按顺序排列连接时，得到的赫然是：
七三七三三九西二五八六五…
这串数字…是经纬度？！不！是时间！一个精确到刻的倒计时终点！
“冬至日。”陈萍萍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北齐使团明日抵京。带队的是崔家真正的掌舵人，也是北齐‘商鼎’计划的核心——‘貔貅’崔玉！这名单上每一个商号的地窖深处，都埋藏着足以将整条街化为齑粉的‘焚城火’！只等冬至日午时三刻，十八处同时引爆！庆国百年商脉根基…将毁于一旦！”
他枯槁的手指缓缓转动轮椅，面向昏迷的白芷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冷酷，有算计，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
“而能阻止这场浩劫的…能感知并干扰那些深埋地下、与‘鼎源’相连的引爆装置的…”陈萍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只有…完全觉醒、彻底掌控体内‘商鼎’之力的…‘药人’。”
“嗡——！”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石床上白芷若肩头的鼎形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范闲不知何时站到了我面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他猛地将一柄寒光闪闪、刃口泛着幽蓝的匕首，不容分说地塞进我手中！匕首沉重而冰冷，带着不祥的气息。
“二选一，林衍。”范闲的声音如同寒铁相击，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要么，现在就用这把特制的‘碎鼎刃’刺穿她的心脏，彻底摧毁她体内的‘鼎源核心’，阻止‘药人’觉醒，也掐灭北齐引爆的最后可能…代价是她的命，以及庆国十八处繁华之地化为火海。”
他顿了顿，手指猛地指向我膝上那卷如同催命符般的竹简，点在末尾那个鲜红如血的印章上——那印章的图案，与我怀中的青铜印信缺失的部分，完美互补！
“要么，”范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蛊惑，“去崔玉下榻的鸿胪寺！从他身上，偷回那最后一片属于你的‘商鼎残钥’！用完整的‘钥匙’，或许…还能在她彻底沦为‘药人’之前…争得一线渺茫生机！”
印章下方，一行细如蚊蚋、却冰冷刺骨的小字，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眼中：
“编号：甲戌七（林衍）最终压力测试：商业利益（国本） vs 人性抉择（个体生命）。”
就在这时！
昏迷中的白芷若，那只垂在石床边、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沾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在冰冷的石床边缘，划出一个简单的数字：
6.28%…
这是我前世最引以为傲、也是导师林博士亲自指导操盘下，创造的最高单笔投资回报率记录！一个只有我和导师才知道的、充满纪念意义的数字！
她在用最后的意识！用只有我才懂的方式！在传递信息！她在告诉我…她还有意识！她在求救！
巨大的痛苦、愤怒、责任与一丝渺茫的希望在我胸中疯狂冲撞！我握紧了手中那柄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碎鼎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幽蓝的匕首寒光，映亮了我眼中翻腾的火焰。
我猛地抬头，目光越过范闲，死死盯住石室入口处的幽暗，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带路。”
“去鸿胪寺。”
“我要‘见’崔玉！”
石室墙壁上，那些长明灯的烛火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明暗交错的光影在冰冷的黑曜石墙壁上疯狂舞动。
就在这光影扭曲、人心激荡的瞬间！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陈萍萍那沉重轮椅下方，那半尊嵌在底座中的青铜鼎，其表面繁复古老的纹路，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弱地闪过一道比平时更凝练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并非杂乱，而是瞬间组成了西个清晰无比、仿佛带着无尽深意的汉字：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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