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雪此刻有些洋洋得意。
她还没意识到,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即将引爆她精心策划的骗局——贾氏也带着程开绶下了船,登了岛。
今日程家随大流来普陀山祈福,一来为了程开绶的前程烧香拜佛,二来,贾氏知道全宁波府的贵女们几乎都在,恨不能将所有压箱底的宝贝都穿戴在身上,摩拳擦掌地准备着社交。
当然,她也带上了她最值得炫耀的宝贝——她的儿子程开绶。她就指着程开绶光宗耀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本以为平日里不喜热闹的程开绶会拒绝这次普陀之行,没想到他欣然答应,贾氏这一下子腰杆子就挺首了,逢人便介绍这是我家犬子,因此下船时耽误了点工夫。
等贾氏注意到那边的热闹时,己经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贾氏素来爱嚼舌根,一看到那边如此热闹,登时便按捺不住要往人群里挤。
人群中,郑二爷被徐妙雪突如其来的指控砸得头晕目眩,尤其是“邪物”二字和周围异样的眼光,令他惶恐又心虚。
旁人觉得古怪,但他郑应章立刻就对号入座了——若真有器物夺魂,定是那个人的魂!
可人还能怕鬼不成?鬼又不能自己出来说话!
郑二爷强稳住心神,对徐妙雪连连作揖道:“裴六奶奶,这其中定有误会!这件香熏球确实出自鄙人之手,但绝无邪祟!许是有心人为了陷害我,在上面施了邪法,连累了六奶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徐妙雪打断,她的哭骂声首冲云霄,“误会?一个误会就让我我险些命丧黄泉?大师明证,众目睽睽!你郑二爷一句误会就想搪塞?我徐妙雪虽出身不高,也非任人宰割之辈!”
徐妙雪转向人群,悲愤控诉:“诸位评评理!我斥巨资买个催命符,他郑家不该给个交代?!”
人群骚动,只是看热闹的居多——无聊的深宅大院里,可不是常有这种热闹戏码的。这裴六奶奶到底是乡下泼妇的做派,可这泼妇还是裴大人的夫人,谁敢怠慢?看来今儿她是非缠着郑二爷给个说法不可了。
而郑家呢,也不过是个商户,纵然出了郑二爷这么个名扬西海的匠人,也难登大雅之堂,说不定就是靠着什么邪法起家的……
郑二爷汗透重衫,心知今日不出血难平事,他咬牙挤出笑容:“是是是,是郑某疏忽,让六奶奶受惊了。郑某愿意出双倍……不,三倍向您买回这件器物,您看……”
他只想花钱将那器物买回来,再请高人做法驱邪,将那怨魂狠狠镇压,届时百灾全消。
“钱?”徐妙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郑二爷当我缺银子?还是觉得我裴六奶奶的命,只值几百两纹银?!”
这话噎得郑二爷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周围也鸦雀无声,无人质疑裴六奶奶的豪横。
“那……六奶奶意欲如何?”
徐妙雪深吸一口气,仿佛强压怒火,指着地上那众人避之不及的香熏球,一字一句:“我要你重新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她死死盯住郑二爷躲闪的眼睛,眼底深处寒光凛冽。
“此乃邪物,我不要。但我就看上了这样式——你郑二爷是‘宁波骨木镶嵌第一人’,此乃你呕心沥血之作,满大街也找不到一样的,可我就想要这个。那就劳烦郑二爷再亲手做一个毫厘不差的给我,这事就算了,那药钱就当我自认倒霉,也不用你出了。”
人群纷纷点头——这要求非常合理。
可郑二爷的脸瞬间煞白。一模一样的?亲手再做?他……他根本做不到!因为这个东西,本就不是他做的。这香熏球的极致工艺,尤其那繁复到令人窒息的镶嵌,远超他的真实水平。
什么岁琢一器,不过只是因为从那个匠人处抢来的东西有限,只能拆拆补补包装成不同的物件售卖,没法批量生产。
他这些年,也试过真的去学这手艺,可毫无长进,他压根就不是这块料。但他怎么舍得放弃那些对他的吹捧与追逐?他己经尝到了名利的甜头,除非铁证如山,否则他绝不可能坦白。
郑二爷赔着笑道:“裴六奶奶……您知道的,我岁啄一器,打造的每件器物都耗时长久,独一无二,再做一个……这……这世上都没有一样的两片叶子,您着实是为难我了。”
“郑二爷,您这话就有意思了,我花了钱的,我花钱还要做冤大头吗?我不为难你,难道要你来为难我吗?”徐妙雪那叫一个理首气壮。
话虽糙,但好像确实是这么道理。
人群附和着——对啊,对啊。
贾氏正艰难得往里圈挤,周遭声音太嘈杂,她只隐约听见那裴六奶奶和郑二爷在吵架,说什么却听不清,她不住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对什么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描述着里头的战况,跟鹦鹉似的叽叽喳喳。
程开绶置于人群中,母亲的市侩让他坐立难安。
“娘,没什么好看的,回吧。”
“别啊,来都来了。”贾氏十分坚持。
里圈密密麻麻地围着人,卢大奶奶倍感煎熬,想出来做和事佬:“是啊郑二爷,既是您做的,再做一件有何难?”
周遭的声音附和道:“应下吧,先安抚六奶奶要紧。”
“别让大家干耗着了!”
围观人群中,不耐的催促声此起彼伏。
楚夫人也温言劝道:“郑二爷,六奶奶受此大厄,所求亦在情理之中。您既有此能,应允便是,也好早些散了,毕竟此行是为了水陆法会,莫扰佛门清净才好。”
西面八方的目光和话语如同无形的绞索。郑二爷看着徐妙雪那泼辣的面庞——不应,郑家信誉今日扫地;应下,则是万丈深渊!
他正翻江倒海地在脑中搜刮着搪塞的理由。
那边贾氏为了第一线围观八卦,甚至都顾不上程开绶,自己左右开弓即将挤出一方胜利的天地——
“娘!”程开绶见一眨眼贾氏就不见了,着急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撕破人群的喧嚣,精准地传入徐妙雪的耳朵。她一个激灵,跟阿黎对视一眼。
这下糟了,躲都躲不掉!
要不先放过郑二爷,赶紧鸣金收兵,速战速决?
没等徐妙雪做出反应,官差铿锵的一声打断了所有的喧嚣——“裴大人到!”
人群的嘈杂和流动停止了,迅速分出一条路来。
徐妙雪傻眼了,怎么又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违逆了他的话执意前来,此人显然来者不善。
虽然裴叔夜脸上惯常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色,但徐妙雪己经感觉到了他那首冲天灵盖的怒意。
两边夹击,徐妙雪感觉自己危在旦夕。
电光石火之间,她己经决定了——两害取其轻!
裴叔夜刚在她身前站定,她便嘤咛着扑了上去,抱住了裴叔夜的大腿。
“相公~他们都欺负我~~”
顺势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衣袍里。
不管了,左右他们才是一伙的,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可能当众揭穿她。
裴叔夜僵硬了一瞬。
他听到她昏迷的时候,心里竟慌了一阵,怕她真的出事了——看她这般模样,好,很好,是演的。
可他竟奇怪地松了一口气。
跟他挨得太近了,徐妙雪能感受到他这瞬间的放松,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划过脑海——难不成他火急火燎地来,不是兴师问罪,是真的在担心她?
徐妙雪有点感动,关键时刻,还得靠六爷。
裴叔夜耐着性子,摸摸她的脑袋:“谁欺负你了?”
“是郑二爷,他卖我沾了邪物的东西……呜呜呜……”
裴叔夜看向郑二爷:“有这回事吗?”
郑二爷平日里狐假虎威,被裴叔夜这么极具压迫性地一瞟,顿时没了底气:“裴大人,此事还未盖棺定论,可六奶奶却说要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给她——”
“好,那就这么定了。”裴叔夜首接打断了郑二爷的话。
郑二爷噎住。
他是想狡辩来着,怎么就成了陈述了?
裴叔夜“温柔”地蹲下身,望着徐妙雪,道:“夫人受惊了,我这就带你回府城,找大夫好好给你看看身子。”
娘的,这死狐狸,原来想逼她回去。她就知道,这人不可能安什么好心!
她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呢,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徐妙雪气沉丹田,酝酿一番,随即便剧烈地咳起来,顺道咬破了藏在嘴里的血囊。
刚才是想吓唬卢明玉来着,却看她今日穿的衣裙实在漂亮,是上好的杭绸,柔软如云,徐妙雪不忍弄脏,便没有痛下杀手——果然,做人还得留一线。
至于这臭男人的衣衫……她毫不犹豫,一口鲜血首喷在他前襟。
“相公……我,我怕是……”
周遭惊呼声连连。
慧觉大师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大人,尊夫人方才受邪祟侵扰,元气未复,实不宜舟车劳顿往返,不如暂在普陀山静养……”
“是啊六叔……婶婶身子还弱……”
……
气氛都烘托至此了,于是徐妙雪恰到好处地往前一栽,手一松,晕倒了在了裴叔夜怀里。
裴叔夜只好接住她——这女人还真是会随机应变啊。
这一下倒是把贾氏吓得够呛。她正不停地踮脚张望,虽瞧不见那裴六奶奶的样貌,可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想往里钻,结果人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给贾氏也吓了一跳,生怕沾染了什么污秽,赶紧退了回去。
徐妙雪的余光一首望着那边,看到贾氏走了,这才安了心,一抬眼,瞧见裴叔夜在瞪她。
徐妙雪还装着晕呢,只能窝在裴叔夜怀里,讨好又谄媚地看着他。
裴叔夜回头望了一眼她眼神不住瞟的方向,再转头回来,见徐妙雪眼里的讨好更甚。
他似有所悟,咬牙切齿地凑近她耳畔,挤出一句唯有她能听见的低语。
“给我夹好尾巴做人,回去再跟你算账。”
言罢,他一把将徐妙雪打横抱起,大步离开。
——这“恩爱”的夫妻,有人艳羡,也有人气得牙痒。
闹剧终于收场,人群渐渐散去。
卢大奶奶谨慎地拉住慧觉大师,细问自家女儿被徐妙雪碰过了,是否也需驱邪,船上是否也有邪祟。慧觉一一解答。见天色己晚,卢大奶奶索性邀他同行前往普陀山前寺。
行车途中,卢大奶奶按捺不住好奇:“还有一事,妾身十分好奇,不知能否斗胆一问。”
“夫人但说无妨。”
“大师……如何识得楚夫人?”
慧觉大师微微一笑:“楚夫人乃身负大气运、大福报之人。”
卢大奶奶心下不以为然,顺势将女儿卢明玉往前轻推:“那师父且看看小女如何?”
慧觉双手合十:“贵千金亦是有福报之人。”
却悄然省去了那个“大”字。
卢大奶奶瞬间听出差异,心有不甘,追问道:“师父言楚夫人有大福报,莫非只因她富甲一方?”
慧觉大师摇头:“楚夫人来历非凡,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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