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未归,深红与橙黄的晚霞在天边铺设。
李蕖至寿安堂,雪莺亲自打开帘子迎李蕖入内。
李蕖请安之后,坐在上首点茶的老太太示意她坐下。
李蕖不知老太太唤她是何事,偷偷看了一眼荣嬷嬷,荣嬷嬷亦不给她任何提示。
她垂眸落座半个身子,身姿端正,规规矩矩。
少顷,老太太道了一声:“端给她尝尝。”
听说话语气,似是心情颇好。
李蕖松了一口气。
荣嬷嬷为她奉上茶盏,她起身双手接过:“谢老太太赏。”
盏内白乳浮飘,如疏星淡月。
李蕖其实喝不惯这种点茶。
浅尝一口,她赞:“口感细腻醇厚,能尝老太太亲手所点之茶,妾之幸。”
上首老太太满足的尝了一口碗中茶汤,放下盏子:“你还懂点茶?”
“只听说过,说点茶能减少茶叶苦涩之感,清香回甘,使味觉层次丰富。”
“今日得尝老太太所点之茶,方知不虚。”说着,她捧起手中茶盏,又尝了一口。
老太太笑起来。
李蕖方放下茶盏。
老太太提起正事:“老二媳妇插手老三房中的人事不合适。”
“老身替他操心,他倒嫌弃老身挑的人规矩不好。”
李蕖一听就知说的是绿果之事。
“好在老三和唐氏嫡女的婚事有了进展。”
“往后你们三房主母进门,老身也不必当这里外都不是的人。”
李蕖出声:“贺老太太和三爷喜。”
至于后面那句话,她没资格接。
“嗯,回头让老二媳妇命人领牙婆去你院子,你看着挑个他顺眼的,没得人看不顺眼,再专门来点老身。”
李蕖垂着眉:“妾会禀三爷挑拣裁夺。”
言下之意,嫌弃绿果没有规矩的是周缙,不是她。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你自是个大度懂事的。”
“三爷安好,妾便觉日日晴天。”
老太太嗤笑:“这话留着哄你家三爷,老身听着酸牙。”
又闲说两句,老太太便打发道:“回吧,晚了老三该找来了。”
“妾不敢当。”
李蕖起身,行礼告退。
老太太扫了眼她窈窕而出的背影,转头看荣嬷嬷:“怎么样,老身说什么来着。”
荣嬷嬷应声:“还是老太太慧眼。”
老太太哼哼笑:“人家根本不在乎!”
荣嬷嬷不敢接话。
老太太埋怨:“他倒是体贴!难得主动来一次,还是来暗示老身别给他的心尖肉添堵的。”
“哼,他倒是会给老身添堵。”
李蕖未料周缙会处理绿果。
她不是很在乎这些事。
回到芳华苑,她遣退了徐嬷嬷等人,独自坐到了书桌前。
房间安静下来,她能听到自己心跳遏制不住的越跳越快。
大家族成亲礼仪繁琐,从议亲到迎亲,少说一年半载。
她总是要尝试离开的。
她不是没想过两眼抹黑就这么过,但是她还是不甘心!
她明明都逃出燕地了,明明都安排好了一切!
她成功过!
她趴到了书桌上,将脸埋入了胳膊间。
主母专职内宅诸事,待主母进门,她更是寸步难行。
且周缙似乎非常贪恋她的身子,若周缙婚后依旧这般,新主母安能容她过自在日子!
被蔺婉如笑里藏刀支配的恐惧,慢慢涌上心头。
她无伤虎心,虎有伤她意。
她不想被卷入女人间不见硝烟的诡谲争斗中。
她觉得窒息和恶心!
“姨娘,姨娘,求您留下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僭越了!”
外面传来绿果苦求的声音。
李蕖坐首了身子。
翠果啐骂的声音传来:“不要脸的东西,昨晚值夜身上醺那么香,一个看不住便涂脂抹粉的给三爷送醒酒汤!”
“大清早的,不在屋中歇息补觉,尽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往三爷跟前绕!”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想分了姨娘的宠!”
“告诉你,咱姨娘大度不与你计较,三爷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正是三爷向老太太禀告,要打发了你这不安分的出去!”
绿果苦求半晌,见李蕖依旧闭门不出,便哀嚎道:“姨娘如此善妒,岂非内宅之祸!”
“奴婢只不过是服侍三爷穿了一次衣裳罢了!”
“况奴婢是老太太选了给三爷通房的人,怎么能做普通的丫鬟看待。”
“呜呜呜……”
“先是怀春姑娘,再是奴婢,莫非姨娘要将三爷身边的人都打发干净才肯罢休。”
“今日姨娘得宠妄为,他日主母进门,小心也落得奴婢们这般下场。”
李蕖闭眸,颓然的靠在椅背上。
徐嬷嬷怒喝传来:“放肆!哪里学的规矩,怎敢出言犯上!”
然后李蕖就听到绿果似是挨了巴掌,痛呼两声。
接着,绿果哭泣更显哀伤。
突然,绿果喊声高昂起来:“三爷,奴婢知错了,求您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李蕖猛地睁眼,大喘一口气。
周缙出手总是干净利索又雷厉风行的。
自听到绿果喊三爷,李蕖再未听到绿果传出半个音调。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调整好情绪,迈步去迎他。
她迈出门槛,他己至台阶。
她眼尖的看到怀秋扛着软塌塌的绿果,消失在了院门处。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看怀秋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越走越近的男人。
周缙念她待下宽和,难得解释:“太聒噪,打晕送还寿安堂。”
李蕖长舒一口气。
她差点以为怀秋是去抛尸的。
周缙瞧她脸色不好,路过她身边时,抬手牵她一同回房:“都是些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
她面色恢复正常,服侍他卸去外袍。
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妾室一样贤惠。
他看她将他的外袍放到衣架上,又回身,拿过丫鬟托盘中的帕子等他。
他就着丫鬟端着的清水,简单清洗。
她递上帕子,似乎情绪不高。
他接过她手中的帕子问:“怎么了?”
他将帕子随意丢到了盆中,想要牵起她的手,她却避过他的动作。
周缙蹙眉:“发生了何事?”
她慢吞吞的抬起手,乖巧的用食指勾他掌心。
“今日妾去了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乍闻爷将娶新妇,心中酸闷难忍,不想搭理爷,又不想不搭理爷。不知何故。”
他闻之心中舒畅,屈指握住她的柔夷,给她安慰:“未来新妇出身尊贵,教养非凡。”
“你规矩守礼,她自不会与你为难。”
他又言:“爷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护你安危,不必多心。”
“可妾心中就是不舒服。”
他捏着她的手,毫不在意的揭过这个话题:“锦绣堂新来的怀霜蠢笨,拿错了爷给你的礼物。”
“爷给你带来了,在桌子上,你看看可喜欢。”
李蕖顺势抬手,懊恼的捶他胸膛:“爷还好意思提礼物。”
他捉住她的手:“怎么,错拿的那件衣服你不喜欢。”
她脸上顿时飞上红霞,将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扑在他胸膛撒娇哭道:“爷要让妾以后如何做人。”
周缙忍不住眉眼含笑:“嗯,爷的错,你待如何。”
她未料周缙会这般说,离开他的怀,抬头看他:“爷当真给妾赔不是?”
他愿意哄她:“嗯。”
她顺势而为,小心翼翼又祈求的开口:“妾想爹娘了。”
“可以,明日去处理你爹娘之事。”
她眸中迸发出光彩,整个人都活跃起来。
他端详她:“可怪爷?”
她乖巧的摇头:“妾虽是爷的人,但妾的家人与爷却是毫不相干的外人。”
连亲戚都算不上的外人。
这就是时下社会现状。
妾之地位,低下如泥。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爷身在高位,身边人总要摸的清清楚楚才能放心。”
“是妾不好,没有早点对爷坦白,让爷生了误会。”
他抬手抚摸她后脑勺贴顺的乌发:“你明白就好。”
她试探的开口:“爷不放爹娘她们,是还有什么疑虑吗?”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你既心中坦然,应是没什么大事。”
顿了顿:“济水巷人员杂乱,让你爹娘搬去沁园吧。”
“那里景致极好,适合安胎养生,园内亦有下人仆从伺候,距离府上仅三条街。”
“你日后上门看他们也方便。”
河洲的房价,以周府为中心,越向外围越便宜。
李蕖笑问:“爷是要将沁园送于妾做私产?”
他大方极了:“嗯。”
她顿时灿烂起来,大胆捧他的脸,踮脚啄他的唇。
“妾谢过爷。”
“不必着急,谢的还在后头。”他想起正事,“去桌上看看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听这说话的语气,李蕖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细细琢磨她的表情,想看她等下会是什么反应:“去看看。”
她眸含怀疑的望他一眼,走到了桌边。
放在匣子上的一则文书她并未在意,被她丢到了一边。
她微微弯腰,半觑着眼睛,小心翼翼捏过匣上铜扣,仿佛怕匣子里的东西突然飞出扎到眼睛,防备至极。
待看清之后,她一把掀了盖子。
惊呼:“好看!”
站在一边的徐嬷嬷本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闻言立马上前。
“姨娘!是您喜欢的金镶玉。”
十八头整套头面,华美至极。
姨娘的库房又添新品啦!
徐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出于对华美物件的欣赏,李蕖抬手拿起了一件流苏钗,惊叹手艺人竟然能将黄金和碎玉镶嵌成流苏。
非耐心至极之人,此工难以完成。
周缙己将笔墨和印泥拿来放到了桌上:“待主母进门,抬了贵妾,这些戴着,也不算逾矩。”
“嗯?”李蕖尚未反应过来,周缙己经打开了文书,将文书推到了她的面前。
“爷总该给你一个货真价实的名份。”
李蕖眼神先是挪到了他的脸上,待看到他眸中的不容拒绝,心房猛地一缩。
低头,‘纳妾文书’西个字,赫然出现在瞳孔中。
原本因为父母即将出狱的暗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麻头皮的呆滞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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