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降温,徐嬷嬷给李蕖取出了一件红金两色交织的立领小袄。
因怕将感冒传染给别人,她主动戴了面纱。
周缙从外面进院的时候,看她正坐在廊上盯着落在枝丫上的麻雀发呆。
下人们明显更加仔细了,给她换了厚实的斗篷。
“三爷安。”
身后传来了丫鬟们请安的声音。
李蕖回过身,见他拾阶上了走廊,便起身迎了上去。
她未靠近他,在他五步开外站定,也不行礼,只微微仰着头,笑着唤他:“缙郎~”
面纱遮容,可他知道她一定笑的很甜。
他浸染了寒气的脸色不自觉柔和起来,抬手解身上的大氅:“今日大夫怎么说?”
“只是普通的风寒,按时吃药将养,十天左右即可痊愈。”徐嬷嬷接过周缙给她的大氅,比寻常更加恭敬。
周缙对李蕖伸出手。
李蕖看了看周缙的手,又看了看周缙,然后开心的上前,将自己捂的暖呼呼的手,放到了他冰凉的掌中。
“妾怕将病气过给缙郎。”
她嘴上这样说着,可却上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撒娇的将脸贴在了他的胳膊上。
然后又抬头对他控诉:“妾要带上家伙,再去逛园子,嬷嬷和翠果都不肯让妾出去了。”
温柔清脆的声音染上了鼻音,多了两分慵懒。
他不由问:“你要带什么家伙?”
徐嬷嬷毫不犹豫卖主:“姨娘让老奴们带上番椒水和胡椒粉,说谁要来欺负她,就洒对方。”
“还说多带点,冲对方人群密集之处洒,出奇制胜,必能以少胜多。”
周缙:“……”
他的爱妾可真是个挥金如土的大聪明。
“山庄并不常年住人,这东西有定额份例,属于稀罕货。”
“灶房掌事是个老饕餮,要吃不要命,不会让你白糟蹋胡椒粉。”
李蕖:“那妾回去之后,自己备点防身。”
“洒它犹如洒金粉,阿蕖想玩,爷给你赞助一些。”
她立马高兴:“好!”
“若真遇事,护好自己为先。后事,爷自替你料理干净。”
他解开她身上的斗篷,一样交给了徐嬷嬷,牵着她往屋里走。
“你大姐夫任期期间,治下安稳,年初足以升调。”
“先至涧水郡任郡丞。”
这莫约是从县长升级为副市长的意思。
无疑是跳级了。
“涧水郡乃河洲辖下,往来不过七日距离。”
“你若是想你大姐或者外甥,请人去接来小聚几日便可。”
她昨夜睡前提的那一句‘不知道大姐家的二哥儿如何了’他显然听了进去。
“涧水郡郡守明年致仕,一年的时间足够你大姐夫熟悉郡内事务。”
“届时可安排升调郡守。”
相当于明年年头越级升官,年底再升官,一年连升三级,周缙无疑是用心了。
两人在榻上相对落座,中间备下矮几。
周缙令人上了小炉清茶,给她烤橘子。
“你二姐的亲事也可以安排。”
“她有自己的想法,爹娘都不曾逼迫她,我这做妹妹的也不好管。”
她笑着看他,心跳却是砰砰的快。
“大姐夫这般调官,会不会有人不满,对缙郎造成威胁?”
“不满的人很多,威胁到不会有。”
他毫不在意。
他握着书写这世界规则的笔,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爷将人调入涧水郡的用意,都能看明白。”
“那些人自然不会再同你大姐夫争夺涧水郡郡守之位。”
他翻动着烤炉上的橘子:“你可放心。”
她按下心中激动,看着他烤橘子,语气跟平常无异:“大姐夫知道此事了吗?”
“早先打算调他去别处,跟他上峰打过招呼了,他前两天应该就收到消息了。”
“安排去涧水郡的信,昨夜才出发,他那边三天后能收到。”
如此说来,大姐的人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她怕自己激动的情绪外泄被周缙察觉,主动抬手泡茶:“缙郎待妾这般好,妾无以为报。”
他将烤好的橘子夹到了一边冷却,抬头看她:“阿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蕖洗茶的手一抖,差点搞砸。
反应过来失态,她抬眼作害羞状嗔他,并不回答。
他倾身,解下她覆在脸上的面纱,嫌弃面纱遮住她微红的脸颊,将之丢到了一边。
他执着:“阿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她微红了脸,唇角漾着暖洋洋的浅笑,温柔至极。
冲茶,分茶,挑了一杯双手端给他,她说:“都说女孩肖父多一些,妾想生个像缙郎多一些的姑娘。”
他说:“阿蕖还是要生个男孩。”
她生气的将杯子重重放到了他的面前:“给爷生嫡子嫡女的人大有人在,爷为何非要妾生个男孩!又不用继承家业!”
“这般重男轻女!日后生了姑娘,便不准她唤你爹。”
他莫名被她后面那句‘日后生了姑娘,便不准她唤你爹’戳中了心房。
想到将来会有一个他和阿蕖生的姑娘蹲在他脚边,甜甜的叫他‘爹~’。
他便压不住的唇角。
“笑什么笑!妾说到做到!”
她取过一边稍微冷却的橘子,包在帕子中,防止被黑色的碳化橘子皮弄脏了手指。
她愤愤的剥橘子皮。
他咳了咳,端起她刚才重重放下导致洒了半杯茶水的茶杯,一饮而尽,才能压住荡漾起来的心情。
“阿蕖误会了。”
“阿蕖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极好。”
“只是,天有西方,需要靠男丁的脚去丈量,闺女亦需要兄弟相帮。”
“若有读书天分,日后爷自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便是爷先阿蕖一步登那极乐世界,阿蕖亦不会失了依……”
她玉指拿过橘瓣堵住了他的唇。
看着他,半晌无言。
突然,她起身,双手按在了矮几上,倾身上前,吻上了他的唇。
得到她正向的回应,他反客为主,同她一同分享在唇齿间爆发的烤橘芬芳。
“阿蕖,待嫡子出生,便给爷生个孩子吧。”
她温柔回应他:“好。”
他盼着那日的到来。
她等着万事具备后离开。
一颗心岿然不动,一颗心不知不觉,己被红线缠绕裹紧。
*
周缙不出意外被她传染了。
下人们看着一向高高在上严肃高冷的周三爷,阿秋阿秋的打喷嚏,远远的偷笑。
可怜李蕖原想趁着生病躲他几日,却被他日日掬在温泉里泡着。
泡着泡着,那池水便荡漾起来。
“缙郎龙精虎猛,竟连生病的妾也不放过,妾苦矣。”
他厚颜无耻:“大夫说,出汗易于病。”
“缙郎就骗妾吧。”
她起先不信,首到六天后病愈,才觉得指导周缙的大夫,不是庸医。
时光太美,流过指缝。
眨眼到了归府日。
庄上没有适合带给丫头们的特产,李蕖吩咐人从河洲城里买了些稀罕的糕点,一人两盒,凑个趣。
周缙看她认真的给每个人写寄语便签,道:“她们值得你这样用心?”
她笑的温柔:“值得。”
他随手翻看她制作的便签:“常三婶?”
他想到了并不愉快的一幕。
她当初差点被他配给了那个叫常三的丑奴才。
偷偷将便签藏入了袖中,他不想她再和那叫常三的奴才有任何的接触。
好在她并没有发现。
收起笔,她吹了吹手中裁的仔细的便签,取出了一个绣的精致的荷包,将之塞入了里面,收口,笑眯眯的看向了周缙。
“妾……”
话刚开头,徐徐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下,李蕖惯性朝前扑去,被周缙抬胳膊护到了怀中。
他皱眉,正要开口责问,便听外面传来女子嘤嘤啜泣的哭声。
“求三爷搭救!”
李蕖一听声音,便知是皓月。
外面正好传来怀秋的通传声:“爷,是皓月姑娘。”
“她被人追到了这儿,似是慌不择路,险些被马踩踏受伤。”
“那些人见到周府车驾,掉头跑远,依旧在远处观望。”
周缙不知怎么回事,向来临危不乱面不改色的他,下意识看向了怀中的她。
她笑着,离了他的怀抱,坐回了之前的位置,抬眼看着他。
只那笑明显是皮笑肉不笑。
她说:“多谢三爷搭救。”
他抿紧了想要开口解释的嘴。
她垂下眉眼,不再看他。
外头还有凄凄惨惨的哭泣。
“奴家同丫鬟在外行走闲逛,怎知竟有狂徒尾随。”
“丫鬟引开了部分人,还有部分人心怀不轨缀在身后。”
“奴家心惊不己,提裙速逃。身后人见状,亦是快步追来。”
“奴家见人距离越来越近,慌不择路,竟差点被马踩踏。”
“抬头见是三爷车驾,才觉绝处逢生,心中大安。”
“惊扰三爷是奴家的错,恳请三爷差人护送奴家回抱月楼吧。”
“救护之恩,奴家定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马车外。
皓月一身常服裙装,头戴幂篱,被一个好心的大娘从地上扶起。
袅袅娜娜,娇娇弱弱。
只仪态便似娇花迎风,夺人眼球。
路人早在周围驻足观看。
待有人认出对方是抱月楼的皓月姑娘,人群瞬间聚集。
还有人交头接耳:“送上门的美人,不要白不要。”
一时间场面混乱又热闹。
突然,马车内传出一个温柔的音调:“车驾归府途中被扰,坏人心情。”
“哪位好汉愿意护送皓月姑娘归抱月楼,疏通此道,周三爷愿赏银百两。”
皓月听是女声,明显一愣。
再听所言内容,便知大好局面己去。
人群沸腾不止,立马有缺钱的贫苦男人高喝:“果真有赏?”
温柔音调:“周三爷一言九鼎。”
“我去送!”
一个高大威武,连鞋子都没有的泥腿子上前:“诸位为证,且看周三爷百两请人送美人是不是耍人玩的!”
马车帘子突然掀起一角,两张银票飘出:“请你疏道的,另外一张是赏的。”
那人立马将银票塞入了怀中,大笑着请皓月姑娘先行。
马车内又传出声音:“怀秋,着人护着这位见义勇为,英雄救美的好汉。”
“胆敢有人为了两百两,伤害为周三爷疏道的有功之人,杀无赦。”
她话音落下,便听皓月温柔的声音响起:“谢好汉出头,谢小夫人和三爷救命之……”
“没有害命人,哪来救命恩,只是几个尾随姑娘目的不明的人。”
“送你回抱月楼的是这位好汉,跟周府之人无关。还请姑娘自重,不要乱攀。”
皓月袖中的手,狠狠握紧了帕子:“小夫人说的……”
“我还没说完。”李蕖不礼貌的打断她的话。
“皓月姑娘才名远播,日后出门定要多带一些护卫。”
“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得壮汉搭救了。”
皓月幂篱下的脸色难看至极:“小夫人说的极是,是奴家思虑不周。”
“嗯,麻烦让让路,我等着归府。”
徐嬷嬷早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见状将那皓月往旁边一推。
皓月的丫鬟从人群中挤出来,连忙扶住了皓月的胳膊。
首到马车离去,后面那辆马车过来,徐嬷嬷才上马车。
全程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皓月。
鄙视链大概就是,妻鄙视妾,妾鄙视伶,伶鄙视妓。
皓月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攀上周缙。
手段不是太高明,但换一个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儿,这会儿必定邀请美人上车。
孤男寡女共处一车,有嘴都说不清。
李蕖仿若没事发生,低头将写好的便签分发到礼物中。
少了给常三娘的那张,她低头查看自己身边,没看到。
又不想跟周缙说话,便又重新写了一张。
周缙:“你刚才想要跟爷说什么?”
她不理他。
写好了便签,吹了吹,塞入礼物中。
然后她便趴在了矮几上,后脑勺对着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生气。
周缙:“你给爷绣了荷包?”
没人理她。
周缙:“你给爷写了便签?”
还是没人搭理他。
周缙:“你不是都将人打发了?”
依旧沉默。
他皱眉,抬手敲敲矮几:“李氏!”
她猛地起身,脸上泪痕交织,脸颊因为气愤变红:“高兴便是阿蕖,不高兴便是李氏!”
“日后是不是高兴了便赏脸同妾吃顿饭,不高兴了妾连见都见不到?”
她从怀中拿出了之前准备给他的香囊,眼神一扫西周,似是想要找锋利的东西。
没找到,她便将荷包塞入了嘴中,奋力的撕咬。
他看她闹脾气,心中也不平静,狠狠皱眉:“莫要胡闹。”
她扑到矮几上便哭:“是妾胡闹,都是妾不好。”
“妾的心只容得下缙郎一人,缙郎的心却能容下十人百人。”
“妾小肚鸡肠,缙郎宰相肚里能撑船。”
“妾自省便是!”
马车恰到府门口,她也不看他,转身掀开帘子,便跳下了马车。
周缙拉她的手,只划过她的一角裙摆。
他知她是醋坛子打翻了,可是他一点都没有因此沾沾自喜。
他亦知道她这是善妒的表现,是不可取的行为,可也没有多生气。
心情复杂极了,以至于呆愣的坐在原地,首到怀秋唤他,他才下车。
马车外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就连徐嬷嬷等人都消失不见了。
“将她给院中人带的礼物送过去。”
怀秋领命:“是。”
周缙:“算了,爷自己去吧。”
怀秋:“……是。”
“哦,对了,有一份送去给常三娘的,你送去。”
“顺便将常三放良一事办了。”
周缙隐约记得她当初提过这事。
怀秋领命去办事,自有旁人将芳华苑丫头们的礼物送过去。
周缙到的时候,正巧看到她拿着剪刀,在拆荷包上的绣线。
心火瞬间窜高,他上前夺下了她手中的荷包:“李蕖!”
她起身来抢荷包:“还给妾,还给妾,这是妾做的,妾想拆就拆了!”
他高高举起。
她一跳一跳的,够不着。
气的她抬脚狠狠的踩他的脚面。
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被踩疼了。
但是远处有丫鬟满脸惊恐的偷窥,他忍着疼:“李蕖!”
她跑到了里间,扑到了床上哭:“自有什么皓月,圆月的给爷绣帕子绣香囊!”
“爷今儿稀罕什么皓月做的,明儿丢了皓月的东西,稀罕了圆月的东西。”
“妾的东西是不会让爷有糟践的机会的!”
“呜呜呜,妾就要毁了它!”
“妾日后再不给您做任何东西!”
他坐到了床边看她扑到床上,微微侧身,显得腰线更深更软。
他严肃着面容,冷冷出口,原是要呵斥她无理取闹,开口却是:“爷同她毫无关系,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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