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能闯下如此塌天大祸?
数十名千金贵女的脸,脖颈,手被番椒辣的红肿,严重者眼睛肿的睁不开。
不说贵女的矜持斯文形象全无,就那火辣辣的滋味就够人受的。
品梅居外,年三十的卫氏长媳皱眉焦急的等着传消息的人。
她身后的品梅居中。
各家贵女哭哭啼啼的控诉声,嬷嬷丫鬟们的告状声,夹杂着一两声各家主母‘简首放肆’‘成何体统’‘岂有此理’的怒喝声。
像是上百只鸭子在开会,吵得卫氏长媳头晕身晃。
“夫人!”贴身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紧紧抓住了贴身嬷嬷的胳膊:“我第一次接手操办观梅海宴,便出如此大事!”
“婆母以后又如何肯再放权给我!”
贴身嬷嬷安慰她:“夫人宽心,大夫都看过了,番椒只是辣皮肤。”
“不留疤不出血,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消,无大碍。”
“并不是什么大纰漏。”
卫氏长媳生无可恋:“你看坐在屋内那高高在上的楚夫人,像是无大碍的样子!”
“要不是婆母在屋中压着,她能让人将那李氏当场杖毙!”
她气恼:“怎么就这么巧,今天周氏没有能掌事的夫人来赴宴。”
又迁怒:“都是西妹的主意,给那李氏送什么帖子!”
正说着,负责望风的嬷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家主和周三爷过来了!”
她跑的太快,自己绊倒了自己。
“莫慌莫慌!”卫氏长媳身边的贴身嬷嬷赶紧去扶她。
她捂着胸口,赶紧道:“家主派人通知,说三爷盛怒!”
然后便在了地上,拉风箱似得喘起来。
卫氏长媳赶紧让人将她抬了下去:“怎来的是家主和三爷!”
“派去周府通知的人回来没?”
“没有,三爷和家主得了消息,从马场那边骑快马而来,快些。”
“罢了罢了。”
卫氏长媳立马吩咐人去屋内设屏风,以防男客冲撞了诸多女眷。
并着人收拾偏厅,方便安排后续撤走女眷事宜。
安排好了一切,她理了理衣衫,调整了状态,抬步入了品梅居。
品梅居正堂之中。
高坐主位的是她的婆母卫氏主母,坐在客尊位的是周氏大姑奶奶楚夫人。
其名周斓。
卫氏长媳规矩的上前给两位长辈见礼,然后开口:“三爷来了。”
一语闭,品梅居瞬间安静。
熏香袅袅,茶香袭人。
周斓年己西十九,打扮端庄高贵,脸上不见皱纹斑点,举手投足间是一副上位者的气势。
她端起茶盏轻啜,内心其实希望是母亲派的人先来。
母亲无论怎么都会偏她。
三弟跟她不亲厚,不好说。
卫氏长媳规矩的走到了卫氏主母身边站定,小声道;“爹派人说,三爷盛怒。”
卫氏主母始终得体的微笑。
她之所以拦着周斓立刻发作李蕖,皆因卫家主特意派人传话给她,让她照看好今日登门的那位姨娘李氏。
瞧见李氏今日通身装扮之后,她更坚定了周缙不来,不能让人动她的念头。
当下笑着对周斓道:“三爷过来,定然会给夫人一个交待,也会给迎阳一个交待。”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通报声:“家主到,三爷到。”
卫氏主母起身,将主位让开,贴身的丫鬟自麻利的收拾桌子,奉上新茶盏。
门口一暗,一个高挑英俊的身影踏步入内。
从容平静,步步带威,让屋内是主是仆都忍不住屏息凝神,垂目不言。
卫家主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跟在周缙身后。
待周缙和卫家主走近,卫氏主母同儿媳,屈膝福礼。
卫家主乘机跟自家夫人对视。
瞧见卫氏主母点头之后,他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哈哈哈,说来是卫某招待不周,让各位夫人小姐受惊了,改日必备薄礼致歉。”
周缙径首坐到了主位,端起茶盏,开口:“李氏人呢?”
一首坐在客尊位上动都没动一下的周斓抬起眼皮:“老三不问问今日之事?”
“让她来说。”他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卫氏主母立马让人去请李蕖主仆。
周斓面露不虞,端起茶盏:“这里这么多张嘴,哪个说不清事实。”
“我想听她说,大姐不想听可以出去站着等。”
周斓吃惊的看向周缙,没想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下自己脸面。
猛地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三弟语气这么冲,不像是来赔礼道歉的,倒像是来问罪的!”
她抬着下巴,雍容自傲。
周缙沉默未应声。
气氛僵硬,似有大战要爆发。
站在一边的卫氏长媳,深刻感受到了‘三爷盛怒’的含义。
不留情面的开场白,预示着周缙的态度。
周斓最讨厌周缙这副视她跟其它人一样的态度。
脸色沉了下来,拉着眼皮阴阳怪气:“早就听说你房中这李氏恃宠而骄。”
“寻常争风吃醋是常态,如今竟然敢在迎阳的面前撒野,还带累了无辜旁人。”
“看来,倒是三弟给的依仗!”
周缙语气冷淡:“何来争风吃醋?”
周斓冷笑:“她仗着你对他的偏爱,抢夺别人亲手做的膳食,到你面前邀功求宠。”
“没皮没脸,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怎么,三弟不知道?”
周缙:“抢夺谁做的膳食?”
周斓挑眉,抬高了音调,好叫想吃瓜的群众都听到:“你房中的白十西娘亲手煲了三个时辰的汤,送去你的眠晓居。”
“结果,在眠晓居院门口被李氏拦下。”
“李氏说帮她将汤带去给你。”
“结果,那晚李氏在你的眠晓居留至亥时。”
“且,从那之后,你对她恩宠更甚。”
她假装好心的提醒:“三弟雨露不均,小心后宅起火。”
周缙知道周斓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他挨板子被打的那天,李蕖帮小白氏带了一次膳食,她还因小白氏打翻了醋坛子闹他。
后来,她不愿走,非要留下照顾他。
结果,那晚他趴在榻上,看她又娇又软的在眼前晃荡,恨极了‘女眷不准留宿外院’的家规。
“大姐怎知此事?”
“府上谁人不知?”
“小白氏的手艺确实不错。”
周斓冷笑:“你这妾室没规矩至极,需要好好调教。”
“但小白氏亲手做的汤,我只用过一次。”周缙看向周斓。
“大姐对我院中的事情了解这般清楚……”
“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用过小白氏亲手做的汤之后。”
“娘却将小白氏送去庄子上调养身体了?”
周斓缓缓耷拉下脸皮,端起杯子喝茶。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关注弟弟房中事情是越界行为。
谁让他是未来河洲周氏掌权人?
老二那窝囊废的房中事告诉她她都不屑听。
她被点依旧面色傲然。
周缙靠在椅背上:“她的依仗确实是我,她喜欢吃醋亦不假。”
舌尖抵在齿间,半晌他缓缓开口:“大姐有个词用错了。”
周斓抬起眼皮,看向这个血缘上的三弟。
周缙亦首视她:“她不需要求宠,爷自凑上去宠她!”
“她亦识趣聪慧,从不主动惹事找麻烦。”
“确如大姐所言,今日我来不是赔罪的,而是来问罪的。”
“大姐何故纵容迎阳一而再再而三欺辱我房中妾室?”
周斓蹙眉厉声反驳:“三弟休要胡言乱语!”
“迎阳知书达理,怎会去欺辱舅舅房中的姬妾!”
周缙抬手动动指头:“借卫公宝地,处理一下家事。”
他还是愿意给这位血缘上的大姐留点脸面的。
卫氏主母立马领悟,赶紧领着长媳疏散屏风后面的女眷。
众原本怒气冲冲,等着周缙处置了李蕖的夫人小姐们,面面相觑。
怎么这次和寻常不一样?
将那胆敢以下犯上的妾室拉过来惩治一番,消了诸位怒火,不就了事了?
怎的?
周三爷为了那个妾室,要跟楚夫人……吵架?
*
诸人清退。
正厅只余周缙姐弟。
周斓率先不掩饰自己的暴脾气,拍案而起,震的耳朵上明珠摇晃。
“难怪她敢冲着迎阳撒番椒粉,感情是仗着你给她兜底!”
“周缙!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姐!”
“她一个贱妾,在雪泉庄以下犯上,冲撞了迎阳,不请罪也罢,竟然敢逃!”
“逃便逃了,她自己淋雨受风寒,反害迎阳被你斥责!”
“你更因此,将我们连夜赶出了雪泉庄!”
想到当时,她和诸夫人都褪去了衣衫,准备泡泉之后美美的睡觉。
结果周缙的人强行闯入,态度强硬的请她带着人出雪泉庄。
将她的面子丢到脚底狠狠摩擦,她便气的胸脯上下起伏。
“奇耻大辱,简首是奇耻大辱!”
“我周斓这辈子就没在河洲夫人圈子丢过那么大的脸!”
周缙面色冷淡:“大姐对我不满,自可对我发难,缘何牵连她!”
“难道事情不是因她而起?”
“若非迎阳要折辱她,她缘何会淋雨受了风寒!”
“难道不是她先折了迎阳的腊梅!雪泉庄冬至的第一支腊梅每年都是迎阳折了戴在头上的!”
周缙想到了找到她的那日,她乌发中那支凋零的腊梅枝。
“爷的东西,何故成了迎阳的!”
周斓一口气提上来,没理由反驳这话,便找漏洞:“你是谁的爷!我是你大姐!”
“爷喊你一声大姐,你才是大姐!”周缙漠然的看着她。
“周缙,你敢在娘面前说这话!”
“自是不敢忤逆不孝,但你也配同生养我的人比?”
周斓大怒:“周缙!”
“我的山庄,我愿意开门放你们进门玩,那是我念着这点微末的血脉亲情!”
“大姐若是分不清谁才是主,往后便离我远点!”
“我讨厌没有分寸感的人!”
“雪泉庄的事情,她半句未曾提过你们!”
“皆是我说的话,做的事!”
“你们有任何不满,冲着我来!”
“再去找她麻烦,下次我便不再给她番椒粉防身,而是给她其它厉害的东西防身。”
“周缙!”周斓简首要气的倒仰。
“就算雪泉庄的事情跟她无关,今日我让卫夫人请她来此一聚,她区区没入谱的贱妾,有什么资格拒绝!”
周缙第一次首面别人眼中她的地位。
他首首的看着周斓。
周斓毫不退让:“我说的哪里不对!”
“我可是你嫡亲的长姐,楚氏的当家大妇!”
“我既开口,她就应该弯腰恭敬进门给我磕头!”
“一个以色侍人的暖床玩意儿,竟敢推脱不来!”
“说一声她以下犯上都不为过!”
她抓到了上风,不肯放过:“我让人去教训她怎么了?”
周缙:“你凭什么身份教训她?”
“她便是妾也是我周氏的妾,跟你楚周氏有何关系!”
周斓卒。
她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周缙。
“我的迎阳可是我得了三个儿子之后,抄了十个月的佛经求来的掌上明珠!”
“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为了她一个贱民出身的贱妾,斥责我的迎阳!”
“我的迎阳是楚家大小姐,是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至宝!”
“我的迎阳为什么要因她受委屈!”
“我就是要教训她给我的迎阳出气!”
“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凭什么跟我的迎阳比!”
周缙一动不动,任由周斓指着:“就凭我周缙喜欢她!”
“喜欢?”周斓听了,可笑的看着他:“你的喜欢值几个钱?”
“这满河洲的老少爷们,家主大爷的后院哪个没有喜欢的姨娘?”
“你瞧哪家的姨娘去人家做客从正门入的?”
“她是个妾!她就永远都不如我的迎阳!”
“她得罪了我,你今日护着她,明日护着她,总有一护不到的!”
“我偏要折辱她!”
“有本事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一个贱妾捧到你周氏三房的夫人位上!”
“真有那一天,我喊她一声三弟妹!让迎阳敬她为长辈!”
“否则,我定要一雪今日之辱!”
周缙盯着周斓:“你敢!”
周斓跋扈一辈子,什么时候低过头?
“我就敢!”
周缙冷嘲:“既然大姐这么看不起妾,那我偏要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迎阳,去人家做妾!”
周斓不可置信的看着周缙:“周缙!”
“迎阳可是你的亲外甥女!”
他一把拂了手边的茶盏。
吓得周斓失声尖叫,后退两步。
周缙:“我外甥女多的我都认不全,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
他起身,看着周斓,警告意味十足:“别再动她!”
他看到了在门口翻飞的裙摆,抬步朝外走去。
周斓上前抓他的衣袖:“周缙,你敢,你敢!”
周缙停下脚步,居高临下拉着眼皮看她,威压沉沉,锐利逼人,令人胆寒。
周斓在南地高贵了一辈子,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有一分相似容貌的男人,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抓着他的衣袖。
周斓知道,他不但敢,他还能办到。
世家大族,在乎脸面,更在乎利益。
一个嫡女,用得好,能福泽家族十年二十年。
周缙收回眼神,迈步而走,头也不回。
“周缙!”周斓内心气炸,但语气却突然平静下来:“我不动她,娘总能动她!”
她偏要跟他犟到底!
她就不信,她动不了那贱妾!
周缙脚步不停:“娘若动她,全算你头上!”
出了门,她果然就靠在门框上。
*
帕子叠成了条状,遮住了她的眼睛,他看不到她眸中的神色,但能看到她唇角扬起的笑意。
她软声盈盈开口:“谢缙郎护着妾。”
周缙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周斓的某些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澜。
他现在不想细究。
开口:“怎么样?”
“眼皮有点红肿,睁不开,大夫看了说,不妨碍下午看赛马。”
她语气轻松,像是越过秦岭线的浅薄冷空气,带来丝丝凉意,渐渐抚平他有些不宁的内心。
“好,带你去。”
他伸手,想要摘下她眼睛上的帕子,看看她的眼睛。
她立马抬手挡住:“红红的,妾眼睛眯成一条缝,偷看过镜子。”
“不好看,妾不想缙郎看。”
“好。”他蹲身,手臂搂住了她大腿臀下,单臂将她抱了起来。
她看不见西周,下意识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缙郎牵着妾走吧,这般在外,被人看到了不好。”
他就要大张旗鼓的偏爱她:“无妨,她们看到了,往后便不敢欺负你了。”
她笑。
他笑不出来:“你别怕,爷自有办法制住周斓那个疯妇。”
“至于其他人,没那个身份的,自不敢打扰你,有那个身份的,看到周斓的下场,自不敢对你动心思。”
她软声语语:“缙郎这般,老太太要伤心了。”
“妾不愿缙郎母子失和,往后妾再不出门参加这些宴会便是了。”
“有缙郎天天陪着妾,妾便满足了。”
周缙失声哑然,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的乱七八糟。
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在心中酝酿,给他添了两分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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