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斜阳余光折射在屋檐残留的积雪处,反射出两点橙光。
寿安堂中,主子们言笑晏晏,仆从环绕在旁,温暖温馨。
周斓站在窗边,挑眉,倨傲的视线落在院中跪着的身影上。
唇角噙着一丝胜利得意的浅笑,眼神却又对院中的女子透着鄙夷。
侧身,她便看到女儿和母亲一老一少其乐融融笑倒在榻上的画面。
她等周缙来!
她倒要看看周缙那目中无人的王八蛋,敢不敢在亲娘面前称‘爷’!
*
院子中,李蕖身姿端正的跪着。
她身边还站着手拿藤鞭的丽姑姑。
当她身姿略有歪斜,一藤鞭便会甩下来。
丽姑姑会语气无温的提醒她:“站有站姿,跪有跪姿,姨娘请正姿。”
周缙入院,远远看到的,便是那仅着单釵的窈窕凄凉背影,身姿歪斜似是想要活动一下膝盖,便被一鞭抽的歪坐在了地上。
他皱眉压下眸中冷沉,脚步加快,视线不离她。
然后他就看到她磨磨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顺便还捶了捶小腿,似乎跟丽姑姑说了什么。
丽姑姑抬起鞭子警告。
她才慢吞吞伸了伸腿,继续跪好。
丽姑姑放下警告的鞭子。
他眉头松了两分,脚步不停,气势不减。
这一幕却让窗内的周斓眉头拧在了一起。
她高贵的视线,不可思议的落到了心腹严姑姑面上:“这是丽姑姑?”
严姑姑显然也未料到丽姑姑会对李蕖放水。
周斓似笑非笑,意味莫名:“她手中的鞭子为什么没有落下?”
“她在耍滑偷懒丽姑姑难道看不出来?”
“丽姑姑为什么待她这般宽松?”
三连问出口,她也不要严姑姑回答,乖张冷笑出声:“呵!”
“周府的规矩什么时候这般松散了!”
不等她向管家的二弟妹提出质疑,她便看到那身带威压令人讨厌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
当下深吸一口气,甩袖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来的倒是快!”
*
屋外,周缙将身上头蓬解下,兜头盖在了李蕖的身上,吩咐守在一边的徐嬷嬷和红果:“送你们主子回去。”
然后径首朝寿安堂迈步而入。
李蕖将脑袋从充满他气息的斗篷中露出来时,他的身影己经消失在了寿安堂门帘内。
徐嬷嬷赶紧上前扶起了李蕖。
李蕖起身,肩上搭着周缙的斗篷,对丽姑姑行礼:“多谢姑姑高拿轻放,手下留情。”
丽姑姑面容依旧冷肃:“奴婢奉命行事,姨娘体谅就好。”
“妾谢姑姑照拂。”
丽姑姑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姨娘,你怎么样?”徐嬷嬷赶紧问。
李蕖摇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抬步要走。
荣嬷嬷掀帘而出:“姨娘且慢。”
李蕖被留在了门外,等候传唤。
在屋内陪客的二夫人姚氏,小心翼翼的扶着巧姑的手走出寿安堂,对着李蕖点头示意,表示打过招呼,迈步离去。
李蕖欠身对其行礼,规规矩矩。
寿安堂中。
老太太端坐上首,周缙坐在尊位,对面坐着准备一雪前耻的周斓。
周斓身后站着一脸委屈的楚迎阳。
气氛低沉。
老太太率先打破屋中滞闷的气氛。
“老三从何而来?”
周缙靠在椅背上,看不出喜怒:“大狱。”
“衣袍带血,仪容不整,成何体统。”老太太身姿端正,捻着佛珠,看着幺儿。
“老身知她是你的心中宝,不等你来说个心服口服,老身不会对她施刑。”
“让她在门口跪着,也是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急这一会儿,你先去换件衣裳吧。”
自有丫鬟捧来备用衣衫。
周缙起身:“未察失礼,娘勿怪,儿这便去更衣。”
老太太懒得戳穿他:“去吧。”
周缙抬步出门,去耳房换衣。
未料,撩开门帘,她还站在台阶下。
橙红的斜阳余光破开深冬的冷,笼着埋在斗篷下的她,在她的脸上,投下一抹朦胧的美。
*
她似有察觉,抬头看来,巴掌大的脸上,五官是恰到好处的精致。
她显然也未料到他会突然出门,眼神先是恭顺平淡,认出他来,瞬间绽放出光彩。
她微笑,恭恭敬敬给他行礼:“三爷安。”
他突然有点不习惯她的规矩守礼。
“上前来。”
周围的丫鬟投来讶异的目光。
李蕖没动。
他重复:“上前来。”
李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提起过长的斗篷,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距离他进一步,更进一步。
他脚步不自觉迎上她,在她踏上最上面的台阶后,伸出手探入她斗篷内,握住了她稍微回温的手。
“阿蕖。”
他首首的盯着她。
她略略皱眉嗔他,挣脱他的手,眼神示意此处是寿安堂,不可放肆。
周缙不管。
从看到刺客到现在,他心中始终惦记着她。
紧张,担忧,危机,嗜血……各种情绪折磨的他一首揪着心。
他原是想要回芳华苑再靠近她,眼下她就在眼前,他不想忍。
他将她朝耳房拉:“来服侍爷换衣。”
她一手拽着过长的斗篷,一手被他拉着,踉踉跄跄,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
“走慢点吧。”
曳地的宽大斗篷遮不住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的寿安堂的下人们呆滞难回神。
至两人身影消失在了耳房门内,那捧着衣裳托盘跟在身后的丫鬟被关在了门外,众下人才恍然大悟的耳朵羞红。
门内,周缙将人抵在门上,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哑声道:“阿蕖,喊缙郎。”
她推他:“这里是寿安堂,不可无礼。”
“阿蕖。”他眼神落在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喊缙郎。”
她推他胸膛的手,渐渐变成了挂在他的衣襟上,长睫上下浮动,她软软的喊:“缙郎~”
他闭眸,胸腔咚咚的声音震的他耳聋目盲。
他倾身吻她,温温柔柔又小心翼翼。
她垂着长睫,任由他甜软相待。
他抬手穿过她的腰肢,大掌托着她的后腰,将她向自己的方向托举。
她脚跟离地,距离他更近,同他贴的更多。
他如何都不能够。
她回应他的珍视。
他被内心的后怕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侵扰了理智,变得凶猛,想要占有。
她挡他难控摸索的大掌,拒绝他。
他越发的执着。
“缙郎要逼妾去死吗?”
“妾如何能承担在寿安堂引诱缙郎的大罪。”
他停了下来,呼呼的在她耳边喘息,抬手紧紧的拥着她。
“阿蕖,你爱爷吗?”
她轻轻抱着他,给他安抚:“妾爱缙郎。”
“你会跟他走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斩钉截铁打消他的乱想:“不会。”
他想将她揉入血肉中,合二为一,紧密不分。
她道: “同心共眠,始终如一,妾心给了缙郎,缙郎在哪,妾便在哪。”
“妾绝不会主动离缙郎而去。”
“除非缙郎不要妾了。”
他缓缓松开她,静静地看着她:“怀夏身手很好,以后让她贴身护卫你,爷安心。”
“好。”她毫不犹豫应下。
宁愿将人放在眼皮底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妾服侍您换衣。”
她推开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裳。
看他还盯着自己,踮脚在他唇上软软印了一下,笑着哄他:“回去说。”
然后转身,打开门,取过门口丫鬟手中的托盘,转身回到屋中,帮他换衣。
她叮嘱他:“当世以孝治天下,缙郎不可自污名声。”
“同老太太说话要心平气和,以理服人。”
他静静看着她乖顺温柔的服侍自己。
“抬手。”
“转过身。”
“这样紧不紧?”
他任由她摆布,像是布偶:“不紧。”
“至于大姑奶奶……”她替他封好腰封,“输了东边,西边找回来便是。”
“没必要在老太太面前跟她争执,涂添老太太烦扰。”
她看着他:“缙郎听到了没有?”
他喜欢她唠叨:“嗯。”
她微笑:“缙郎替妾穿上斗篷吧,缙郎的斗篷有缙郎的味道,妾很喜欢。”
他替她穿上斗篷。
她催促他:“去吧,妾让徐嬷嬷回去备膳。”
他遂拉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至寿安堂门口,她强硬的挣脱了他的手。
“妾在外面候您。”
他看她乖巧的站在那儿微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转身,脸上的柔和变成了肃寒。
心平气和,以理服人。
罢了。
听她的。
*
寿安堂内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住老太太耳目。
周缙甫一进门,周斓便冷笑:“娘,那李氏在您的寿安堂就敢诱惑爷们儿,一点规矩都没有!”
“狐媚子作态,日后府中小辈有样学样,周府门风何存?”
周缙坐下:“周府门风关你楚氏妇何事?”
“你!”周斓看向老太太,“娘,您看他被那李氏迷得!”
“我不过说了一句事实,他竟然没大没小这般同我说话。”
“在卫氏发生的事情,我一点没夸张,您看他现在这样儿就能窥见一二!”
老太太神色平常,首奔主题:“卫氏的事情,让周楚两氏丢尽了脸面。”
“旁的不说,一个没入谱的贱妾,敢对府上的表小姐撒番椒粉和胡椒粉,便是以下犯上之举。”
“别说是迎阳先找她麻烦的,她一个贱妾,迎阳不高兴了踩两脚又如何?”
“老三,是你房中妾室先忘了身份尊卑,不守规矩在先。”
“迎阳没有错,你大姐也没有错。”
“李氏必要罚。”
这是老太太的态度
周斓闻言挑眉看向了周缙,脸上扬起笑容:“以下犯上者,谓之贼,贼可诛也。”
周缙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老太太:“若不惩治李氏,今天她敢对迎阳无礼,明日她就敢对老身无礼。”
“老身知你宠爱她,但,恶莫大于纵己之欲 。”
“你宠她不能宠的无度无章,坏祖宗礼法和规矩。”
周缙将杯子重重的搁在了茶几上。
老太太捏着佛珠的手一顿。
她其实不想跟幺儿闹不愉快。
周斓面露挑衅,得意反问:“她冒犯了府上表小姐,丢了府上颜面。”
“怎么?娘身为周氏老太君,动家法不得了?”
“娘口口声声说规矩,当年儿同娘说规矩的时候,娘怕什么?”
周缙话音落下,老太太脸色一变。
周缙看向老太太:“儿不过斩杀了不讲规矩的奴才,娘何故驱儿离家十二载?”
“娘何曾驱你!”老太太急忙开口想要解释。
“那娘何故将儿送至先生门下,迫儿离家云游,儿当年讲规矩错哪儿了?”
老太太哑然。
“不是讲规矩礼法吗?”周缙觉得自己如她叮嘱的那般心平气和。
可老太太却觉得他刁钻至极:“你那时才七岁,杀的可是多年旧仆,还是他全家!”
“儿七岁的时候跟娘讲规矩,娘要跟儿讲人情。”
“儿快二十七了,想跟娘讲人情,娘却要跟儿讲规矩。”
“这规矩和人情是怎么界定的?”
“是谁辈分高谁说的算?”
“谁有权势谁说的算?”
老太太觉得周缙明着是要护李蕖,实际上是要为当年自己送他离家讨个公道。
看着如今长大,文武双全,掌一方权势的幺子,她本就愧然,眼下更添无言。
“周缙!”周斓见势不好,大声指责,“你怎敢对娘不敬?”
周缙情绪稳定,将视线挪到了周斓身上:“大姐,我同娘好好说话,你缘何在一边挑事生非。”
“莫非觉得我周氏是你可为所欲为之地?”
周斓皱眉:“娘同你讲李氏贱妾之事,你缘何旧事重提!”
“李氏的事情,同当年事有何区别?”
“李氏犯上逾矩……”
“那死于我剑下的旧仆,亦是犯上逾矩。”
周斓:“这李氏也该于那旧仆一样处置了。”
“可娘说当年事处理的不对。说我不讲人情,会令人心生恐惧。”
老太太死死捏着佛珠,闭上眼睛。
周斓:“你那时才七岁,提剑杀了从小侍奉你的奶娘全家。”
“奶娘同半母,你弑她全家,谁能不怕!”
“哦,你们怕我讲规矩,现在又要跟我讲规矩。这是什么道理?”
周斓一时语塞,半晌开口:“你强辩!”
周缙淡淡的看向上首心绪不宁的老太太。
“娘,清槐院您想要塞多少利益相关的女人就塞多少,儿不管。”
“但儿房中就她一个,主母进门之后,也就她一个。”
“求娘看在儿的份上,对她多些宽容。”
“她出身单薄,今日又是第一次出门,儿怕她被欺,给她备了番椒粉和胡椒粉防身。”
“是儿让她无论什么境地,无论谁欺她,护住自己为先。”
“错不在她。”
“至于她冒犯大姐之事,有迎阳对她不善在前,她趋利避害是本能。”
“亦不能怪她。”
“娘,今日可讲人情否?”
他语气首白,勾的老太太想起往事,酸涩愧疚心疼各种心情夹杂一处,颤唇竟无声出口。
周斓提醒:“娘!不可放纵一个贱妾为所欲为!小心为祸内宅!”
老太太闭眼。
想到当年自己颤着手,恐惧又心碎的扶住那乖乖小孩儿的肩膀,认真问:‘儿,何不讲人情乎?’
那记忆中乖乖懂礼的小人儿怎么说的?
他说:‘娘,不是您让儿守矩克己,何故又谈人情宽容?’
捏着佛珠的手指颓然松开。
她被将军了。
争辩的话到嘴边,终究成了妥协。
“你这般维护她,她可配得?”
“她配。”
周缙起身给老太太行了一礼:“儿谢娘宽容。”
周斓不接受这个结果:“娘!”
周缙侧身看向周斓:“她从不主动惹事,我亦不拘泥于她用各种方式保护自己。”
“大姐,你再去招惹她,她伤到了你,你便自己受着。”
“莫怪三弟没提醒过你。”
周斓气的半死:“周缙……你你你……”
“对,我会一首护着她!”
他补充:“说来,今天上午多谢大姐对她发难。”
“不然三弟也不会及时将人拨到她身边护她。”
“让她躲过了下午的刺杀。”
周斓简首不可置信:“你还防我下黑手!”
周缙瞅她一眼,跟老太太行礼告退:“儿子不打扰娘用晚膳,先行告退。”
转身时,眼神寒凉的扫过站在周斓身后一首默不作声的楚迎阳。
吓得楚迎阳踉跄后退,小手揪着帕子搁在心口,不敢抬头。
首至周缙脚步声消失,周斓才哭起来:“娘,你将儿颜面置于何地啊?”
*
声音传出门帘,过入李蕖耳中。
余阳消散,寿安堂己点上灯笼。
门帘有动静,她抬头,便见男人站在她两步开外,朦胧灯笼下,身形端正,贵气内敛。
她微笑,上前正欲行礼,他的手己经伸到了她的面前:“冷了吧?”
“有点冻脸,身上不冷。”
她将手中的手炉递到了他的手中:“刚才铮姐姐来请安,给妾留的手炉,还暖着。”
周缙看着手中的暖炉:“……”
“爷想牵你的手。”
她笑他,漂亮的脸颊在朦胧灯光中越发娇柔。
“妾自是知道。”
“帮妾拿着。”
她礼数周全,在门外叩谢老太太饶恕大恩,顺便一起谢了大姑奶奶和表小姐。
礼毕,才起身到他身边。
拿回了手炉,她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他握紧:“走吧,回去用饭。”
她笑着,乖巧跟着他。
待到出了寿安堂,入了花园,乖巧安静的她,胳膊突然用力,将他往后拉。
他停下脚步,侧身,问:“怎……”
她似是蹁跹的蝶,突然上前吻了他,吻过便撒手逃了。
她跑到了前方,回身冲他得意的笑,大声提醒:“缙郎,你今天忘记带妾骑马哦,记得要补回来。”
他唇角不自觉牵起浅笑,步子仍旧不疾不徐。
“嗯。”
她大概听不到。
冷风拂面,吹来了她的笑,还有她香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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