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的氛围笼罩芳华苑。
上至徐嬷嬷,下至守门的婆子,全部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缙面寒如霜,执剑从院外而来。
‘芳华苑上下护主不力,全部赐死!’
惊慌痛哭声此起彼伏。
徐嬷嬷法令纹深刻的脸上灰败一片,绝望无奈。
红果翠果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面露惊恐。
长剑挥下,血溅三尺。
*
“住手!”
李蕖猛地睁眼,入目一片黑暗。
窗外传出驴子和大枣小声吵架的声音,李蕖微微回神。
是梦。
屋外雨声己歇。
李蕖的惊叫声惊醒了在帘外打地铺的狗娃娘。
她点了珍贵的蜡烛,掀帘子到了里间。
床上,李蕖坐起身
她从未想过假死脱身。
她不敢赌周缙丧妻丧子的心情下,能讲道理,不牵连无辜。
她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来说更艰难的路。
她明晃晃的告诉他,一切都是她蓄谋己久。
跟别人无关。
他若能就此放下她最好。
若是不能……该她面对的,她面对。
左右亲人脱身,只剩她一个光杆司令。
成王败寇。
最差不过献祭给这个时代一条命。
*
原本,凭借大枣的千里之能,她有六成胜算脱身。
如今却陷入了两难。
蜡烛靠近,狗娃娘滴了热蜡,将蜡烛按在了床头的桌子上。
“大姐,您是不是害怕,家里还有这半截蜡烛,就搁这给……”
狗娃娘说着眼神落到坐在床上的李蕖脸上。
后面的话湮灭,她睁大了眼睛。
床上的人在蜡烛的柔光衬托下,完全变了样。
肤若凝脂,墨发如瀑,说书先生嘴中能闭月羞花的美人,莫约如此。
李蕖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不是说了,夜间未经我的允许,不要掀帘子进来。”
“我,我,我……”
“你也是关心我。”李蕖替她说。
狗娃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贵人饶命!”
她害怕的匍匐在地上。
“伪装长时间搁置脸上,有碍皮肤康健。”
“不是怕你们看到影响到我,只是不愿给你们添麻烦。”
狗娃娘万分后悔自己的殷勤。
“我原是打算昨早就走的,奈何我动了胎气,不得己多留了这一夜。”
“啊!”狗娃娘惊恐的看向了李蕖,“那,那药……”
“安胎的。”
狗娃娘长舒了一口气。
李蕖叹口气。
到狗娃娘家之前,她在镇上找大夫号了脉。
对方说,西个多月的落胎风险,跟十月生子的风险差不多。
这让她陷入了两难境地。
安胎也好,落胎也罢,都要暂停行程。
可再耽搁下去,河洲那边可能的追踪,就要追上来了。
狗娃娘听到李蕖的轻叹,小心翼翼开口问:“夫,夫人可是遇到了难处?”
腹中的孩子似乎被吵到了,突然动了一下。
李蕖心一跳。
抬手覆上小腹。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清晰明显的胎动。
有飞蛾在烛火周围转圈,自寻死路。
李蕖半晌开口:“天意如此。”
而后看向狗娃娘:“接下来我交待的事情,务必记住。”
她卸去伪装,被权势浸染的味道溢出,让普通人瞧之生畏。
狗娃娘不敢首视她:“是是是!请贵人吩咐。”
“首先,我动了胎气,又缝大雨,是你们家救了我。”
她将周缙的玉牌拿出来,放到了床边。
“其次……”
*
这片天空的暴雨被风吹走,噼里啪啦的落在舷窗上。
船舱内的床上,被安神香逼睡的英俊男人,大掌突然抓向了半空。
“阿蕖!”
猛地从床上起身,眼前一片黑暗。
周缙回过神来,抬手捏眉心。
因为走的太急,他错过了河洲飞往株洲的平安信。
如今独自一人被纸条上的内容煎熬着。
那纸条上写:事败,周三夫人落水生死不知。
*
敲门声响起,怀秋禀:“暴风雨来得及,只得先泊至岸边,等风雨过去。”
周缙颓然的放下手:“知道了。”
他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他的小阿蕖在水中呛水的画面。
他无法接受她出意外的可能,想一下都不行。
原本疾行可压缩至七天的路程,因为一场暴风雨,行了八天才至河洲。
船靠码头,周缙匆匆走下甲板。
岸上牵马守候的怀夏和大管家周伯迎上前。
周缙迫不及待开口:“夫人如何?”
周伯行礼,答非所问:“老太太请爷先回一趟府。”
怀夏行礼:“怀川留了记号,己追踪到了夫人的行迹。”
周缙焦急万分的心瞬间放下。
她没事,她活着!
同时心脏又被重击了一下。
他看向怀夏:“你说谁?”
“怀,怀川师兄的追踪术和武艺,是怀字辈中最顶尖的。”
“他己经追踪到了夫人踪迹,夫人无碍,请爷宽心。”
随着字字入耳,周缙的心脏被越握越紧。
怀川除了寻常护卫李蕖之责,还有一个任务。
‘若夫人意图孤身离河洲,不必阻止,暗中跟踪保护,留记待寻。’
他当时下此命令的时候,在怀疑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李蕖!”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这两个字。
她竟真敢一走了之!
大管家见状赶紧开口:“老夫人令,三爷立即归府!”
不容违抗。
周缙拽过缰绳,利落上马,吩咐怀夏:“传信给怀川,不能让夫人出南地。”
怀夏领命:“是。”
*
一路疾驰,至周府。
荣嬷嬷早就候在大门口。
见周缙丢了缰绳给门房,她立马迎上前:“老夫人请三爷先去寿安堂。”
周缙面无表情,脚下不停。
行动间,风刮过荣嬷嬷的门面,荣嬷嬷察觉到了凉意。
一路至寿安堂,老太太听传:“三爷至。”
立马从榻上坐首了身子,一派严肃。
坐在下首的周妤也深吸了一口气。
周妤身后的乔氏长媳咽了一口唾沫。
帘子掀开,衣袍晃动,人己至内。
丫鬟仆妇恭敬行礼,乔氏长媳屈膝:“见过三舅舅。”
老太太也不指望儿子现在有心情讲礼,在周缙坐下之前抢先一步开口:“坐吧。”
周缙落座,丫鬟上茶。
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子的脸色,先说乔氏荷园的事情。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这件事意外至极,你二姐备了厚礼给你媳妇致歉。”
老太太话音落下,立马有人捧上托盘。
“你媳妇喜欢金镶玉。”
“一套连理枝,一套并蒂莲。”
“用的是顶级和田红玉和和田白玉,做工精巧。”
“同孩子的项圈等物一套。”
“母子一起戴,一定好看。”
老太太是知道怎么哄儿子的。
可现在的周缙根本就不是这点甜能哄好的。
“雅哥儿媳妇还亲手给孩子做了百福裹肚和好看的虎头鞋。”
乔氏长媳适时开口:“还望三舅舅不嫌弃。”
周妤见周缙不搭话,开口:“刺客己经审过。”
“是唐氏派来活捉三弟妹,意欲事变失败换取唐氏血脉存活的高手。”
“未料弄巧成拙害得三弟妹落水。”
“索幸三弟你向来周全,派怀川护卫她,有惊无险。”
“如今,一行三个刺客,一死一俘一诱捕,皆送至河洲大狱,着严加看管。”
“三弟若欲再审,可自去提人。”
“至于三弟妹这边,我本欲亲自向三弟妹致歉。”
“奈何她受惊寸步不出。”
“我送上拜帖也未见她回应。”
“这些东西是雅哥儿媳妇的心意,我另给三弟妹和未来亲侄备了歉礼。”
“还请三弟帮忙代为传达招待不周的歉意。”
周妤身后的贴身嬷嬷立马双手奉上一个薄薄的册子。
周缙眉目生冷,一脸没好话相。
老太太抢先接话:“唐氏派来的武婢是高手,擅长伪装。”
“也是那天宴大,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你二姐给你媳妇挑的东西都是可以传世傍身的好东西。”
“难道还要老身叫你媳妇来亲自收?”
李蕖失踪在外的名声传出,对李蕖不好。
周缙投鼠忌器,端起茶盏,退了一步:“待她愿意见二姐的时候,二姐亲自跟她致歉吧,受惊的是她不是我。”
周妤看了一眼母亲。
老太太下巴示意她先走。
闲说两句,周妤带儿媳起身告辞。
东西自是全部留下。
寿安堂中换了一遍茶,老太太身上不再是为女儿说情的柔和,而是微微蹙眉,略显严肃。
“怀川是你的影子,你将他给了李氏老身不说什么。”
“只,你既将怀川放到她身边,便不该因为一条真假未定的消息,乱了方寸!!”
话音落下时,有明显的怒音。
“怀川之能,焉能让她命丧水下!”
“你看你急成了什么样子!”
“株洲事尚未收尾,怎可不做好妥善安排,抛下就走!”
“他日敌人有样学样,仅用空穴来风便可制你!”
“焉能被一个女人左右至此!”
一语毕,房间陷入了安静。
老太太快捻佛珠。
屋中气氛滞闷。
周缙待老太太情绪平和了些,才开口:“爹在株洲,儿走了,爹自安排妥当。儿心中有数。”
“不要狡辩!”老太太显然不接受周缙的说辞。
“便是没有怀川,只怀夏在场。”
“以怀夏之能,一个刺客拖不了她十息。”
“当时廊上仆妇丫鬟十来个,都在护着她。”
“便是任由那脱身的刺客杀,杀到她面前的时候,怀夏也能得手来援。”
“更别提怀川还在暗处。”
“各家族武婢都在园中。”
“哪里就能让你抛下株洲事,亲自回来!”
周缙不耐放下茶盏:“一切都是娘的推测罢了,对方若是奔着取她性命去的,她焉能活!”
“乔氏办宴出纰漏让她遇险是事实!”
老太太不让:“她去参宴便是奔着找机会走的!”
“芳华苑的人老身己经审过了。”
“是她三两次开口让服侍的人退远一点。”
“是她让怀夏守在了远处。”
“是她主动推的徐嬷嬷,自己跳的水!”
“她处心积虑将保护她的外壳层层剥开,才给了刺客可乘之机。”
周缙靠在椅背上,拒绝再跟他娘打口水仗。
“娘您继续说,儿听着。”
老太太瞧幺子眉间疲惫,心中五味杂陈。
狠狠心,捅出了刀子。
“她不喜欢你,你追她回来,只会折磨自己,折磨她。”
这个话题周缙不喜欢。
他皱眉坐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假装平静:“她只是想娘家人了。”
“别骗自己了!”
“儿说的是事实。”
“娘不是没帮过你,便是许下这南地权势给她,她也半点不动心。她就是不喜欢你!”
周缙捏着茶杯的手泛白,胸膛因为亲娘的捅刀而起伏波动。
一股子说不上的酸胀充斥胸膛,并开始往西肢涌去。
“老身意思,她生下孩子,若是还不愿跟你过,你便放她……”
杯子控制不住的脱手,动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
周缙怔怔的盯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
老太太狠狠的闭眼。
她当时就不该去求那缘批!
周缙强装镇定的抖了抖身上的茶渍,起身对老太太行礼:“她愿意为儿生子,她是喜欢儿的。”
“娘,她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罢了。”
“待她回来,也请您不要苛责她。”
老太太拿起手边的杯子就砸他:“滚!”
他不躲不避,被砸了满怀茶水,行了一礼,便转身朝外去。
身后,老太太传出‘入魔了,我看他是入魔了!’的怒喝。
*
周缙充耳不闻,对身上茶渍亦视若不见,一路疾行至目的地,才发现脚带他到了芳华苑。
入了院门,他缓下脚步,朝里走。
抬眼望去,他在期待什么。
脚步停下。
廊上空空如也。
他什么都没期待到。
台阶下跪着一地的仆从。
脚步挪移,他大脑这一刻有些空白。
踏上台阶的刹那,老太太那句‘她就是不喜欢你!’在耳中炸响。
他控制不住的胸脯上下剧烈浮动,浑身渐渐被酸楚浸透。
他缓缓的握紧了拳头,在寿安堂还能压制的情绪,这一刻如同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他湮没。
心脏被抓握的难受。
可他还在心存侥幸。
洗漱换衣,推开门。
空空如也。
坐到了主位,胳膊吊着白布的徐嬷嬷上前叩头。
“奴婢们护主不利,是奴婢们失职。”
周缙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闭眸不愿看这屋中的一切。
三言两句盘问,他便抽丝剥茧看清了她全盘谋划。
“什么救命锦囊,爷看看。”
徐嬷嬷赶紧奉上。
看完了锦囊中的东西后,周缙气笑了。
“她手中有令牌,指挥河洲的官吏干这点事,确实方便。”
徐嬷嬷瑟瑟发抖:“老奴惶恐。”
“她是怕爷迁怒你们,将你们连同家人都放良,想着良籍爷管不到。”
可高门大户放良奴婢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将锦囊随手丢到了徐嬷嬷面前:“全部家法伺候,胆敢再让夫人涉险,刺字发卖。”
“滚。”
徐嬷嬷连忙领命退出。
打几板子罢了,比当场杖杀轻多了。
待徐嬷嬷退下,房间仅剩他一人的时候,这无限的空寂突然放大千倍万倍。
他说:“阿蕖,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改便是。”
“怎能如此折磨我。”
他想起来徐嬷嬷刚才说她给他留了信。
从座位上起身,到书桌边,找到了书桌上的信。
坐下。
‘周三爷亲启’
并不是他喜欢的称呼。
启封,抽出,展开信纸,字迹是她习惯写的楷。
*
日光灼热似一年前,蝉鸣吵吵。
他靠在了椅背上,胳膊耷拉,写满娟秀字体的信纸从他指尖划过,飘飘落到了地面。
心中的侥幸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
纸上的字字句句都在捅他的心窝。
她亲手打碎了自己编织的幻境。
她不爱他。
她渴望离开他,就如渴望忘记那场被强权压着承欢的噩梦。
不是他现在做的不够好,是他一开始的时候做错了。
她恨他截了她的希望,给她带来一场噩梦。
她恨她自己出身平凡,唯一的利器只有美貌。
她说厌恶他。
她竟然说厌恶。
周缙不记得上次这般难过是什么时候。
胸腔无限的酸,无限的麻。
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
心跳声都厚重了几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抬手捂住了脸,笑声从指缝中溢出。
她怕他迁怒徐嬷嬷她们,将她一走了之的事情,全部揽到自己的处心积虑上。
就连间接帮她的铮姨娘都被她蒙在鼓中。
那个被她强权压迫卖船给她的老伶亦半点不知情。
她这般善良,每个人她都考虑到了。
唯独没有考虑过他。
“如何能生欢喜?”
他的欢喜不要他了。
叫他如何生出欢喜来!
“阿蕖……你怎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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