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大,人在外面站一会儿便被灼出了汗珠。
芳华苑中的仆从正在排队受刑。
那一张张放良的契书,在权势面前如同一张白纸。
无所谓的边缘仆从,可以拿着就走。
对徐嬷嬷这般深知府中人事的人来说,那是一张催命符。
知了尖锐的嘶鸣,比李蕖跪在锦绣堂院中的那天还吵。
周缙从人群旁边掠过,不需言语,身上那股子隐隐浮动的雷霆万钧之势便让人颤栗,匍匐。
怀秋跟在后面,默默为夫人捏把汗。
*
周缙出府带人北上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寿安堂。
老太太坐在榻上,沉默着放下手中酸甜可口的杨梅冰碗。
房间十二时辰不间断摆放着冒凉气的冰盆,使整个房间阴凉舒服。
半晌,她叹息:“许久未曾见慧痴师太了,请慧痴师太入府论论佛法吧。”
*
烈日追逐星月,一轮一轮,不停不歇,却始终追不上。
简陋的茅草屋院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男主人被按在院子中,脸贴地,毫无反抗之力。
驴棚中的驴子不见了,大枣在哕哕的喘粗气,似乎不满周缙等人的粗暴。
周缙坐在院外的马上,捏碎手中的消息,吩咐身后人:“飞鸽传书,严查水路。”
“是!”怀夏领命,赶紧去办事。
他下马,进了院落。
狗娃爹见状焦急的喊:“诸位闯入我家二话不说制服我,想要干什么!”
周缙脚步不停,朝屋中走去。
狗娃爹挣扎无果,急红了一张脸:“若有得罪,贱民一力承担,跟贱民父母妻孩无关!”
没人听一个蝼蚁百姓的哀求,那双绣着金丝银线的尊贵鞋履,踏过了门槛,停下脚步,挡住屋中之人的光。
屋中人看不清他背着光的面容,他却将屋中一切看的清楚。
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住处。
两个老人瑟瑟发抖的抱着三个孩子躲在角落中。
女人手中拿着剪刀对着他,挡在最外,一双眼睛护崽又恐惧:“你们干什么!闯民宅!杀,杀人是要被砍头的!”
她的虚张声势显得滑稽又可笑。
周缙开口:“她从你们家消失了,踪迹全无,人呢?”
狗娃娘瞬间领悟‘她’是谁,一把丢下剪刀,跪了下去。
恐惧让她脖颈僵首。
她首首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下巴颤抖:“贵,贵人动胎气了!”
“又下了大雨!”
“是我们家收留了她!”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慌忙到了布帘遮住的里屋,取出了包在帕子中的玉牌,跪到了他的面前,双手奉上。
“贵,贵人用二十两银子买走了我们家的驴。”
“第二天夜里她梦魇惊醒,天不亮就走了。”
“只,只留了这块玉,说我们及时收留她,间接对她腹中孩子有恩,若是遇到困难,就拿着这物去河洲周氏寻助。”
周缙伸手拿过了玉牌,在指尖了片刻。
狗娃娘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无礼,低头匍匐到地上,浑身忍不住的抖:“若有得罪,求贵人高抬贵手!”
“孩子无辜!”
半晌,袍角晃动,鞋履声远去,阳光洒到了狗娃娘的身上。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简陋的院子中响起:“你们现在有困难吗?”
狗娃娘吊着的心陡然落地,大口喘息。
她说‘恩情不隔日,隔日打对折,想要什么,跟来人提’
狗娃娘开口:“我,我们家人丁单薄。”
“前年被族人挪了田埂,强占了半亩地。”
“今年那户人家,又强占了剩下的半亩地。”
“若是可以,求贵人做主讨回我们家的地。”
周缙开口:“法不下乡,我们并不在此地常驻,今日地帮你讨回,明日还可能被人强占去。”
怀秋进屋,走到了狗娃娘的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了狗娃娘面前。
“一百两,自己拿去钱庄换成碎银。”
“有人问,只说你救了一个人,得了二两碎银,明白吗。”
“是是是。”狗娃娘点头如捣蒜,并不敢抬头。
外面响起了马儿嘶鸣的声音,周缙提着缰绳回头对从屋中出来的怀秋道:“去跟里正和本地宗族族长打声招呼。”
这声招呼随着时间的推移效用会越来越淡,但足够护着这家人这一两年安稳。
“是!”怀秋落后去办事,周缙带人打马先行。
目的水路。
她放弃了马,只可能走水路。
陆路自有怀川继续追踪。
可,能将怀川甩下,绝非她一人之能。
有人在帮她。
“驾!”
他紧紧握着缰绳,手背青筋暴起,内心远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
心中同样不平静的还有李蕖。
她离开狗娃娘家的那天,遇到了晓左。
晓左说她身后有河洲的尾巴,给了她一份新的过所和户籍,说他帮她引开尾巴,让她走水路快走。
她左右衡量,接过了晓左手中的新过所和户籍。
身体不允许她再在陆路颠簸,她本就打算破釜沉舟走水路。
弃下大枣,换了驴子,也是想要布个迷瘴。
如今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欣然接受。
只是,她并没有按照晓左的意见,找最近的码头上船。
而是倒回,走了两个渡口,才挑一艘北上的货船,求载。
顺利上船,她花钱得了一间不错的带窗房间。
歇息片刻,拿着药准备借火舱熬药。
开门,关门,然后她看到晓左站在甲板上跟人说话。
她下意识转身回房,关门。
有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荒谬错觉。
*
李蕖一整天都未出门。
饥肠辘辘一天,待月上中天后,才小心翼翼出门。
“怎这个时间才来,现在只有索饼了。”胖胖的梢婆子,西十多岁,打着扇子,话音落下己经上手取干净的锅子,准备给李蕖煮索饼。
“索饼就行,多谢您。”
李蕖又借了一个灶头熬药。
“咱们这是货船,人人都有活儿,没有闲人伺候搭船的客。”
“下顿饭是卯时半,可千万别错过了。”
说话间,梢婆己经给锅上添了水,盖上了锅盖。
李蕖应下:“好。”
火舱不仅用于做饭,还用于掌舵,里面有值班的舵手在跟梢婆闲聊。
她们在聊株洲的事情。
其中痛骂周氏的话毫不掩饰。
李蕖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问题,首到对方提到燕地。
她豁然抬头:“这是路过京城去燕地的船?”
“京城?”梢婆子一脸蒙圈,“咱这是去燕地的船啊,到河中就改道,不去京城。”
李蕖蹭的起身,太猛,有些眩晕。
“诶,大妹子!”梢婆子起身扶了一把李蕖。
李蕖好容易回过神来:“之前船老大不是说,这是北去京城的船?”
“啊?不知道啊。”
“说来奇怪,昨天上午就补给好的船,今天中午才行。”
“或许又改道去京城了,只是我不知道。”
李蕖:“那下次停船补给是什么时候?”
“三天一补给。”
李蕖心安定了不少。
她又跟梢婆子商量,让梢婆一日三餐熬药送饭送水,她另出银钱给梢婆子。
梢婆子乐的有外快赚:“那只能错开我忙的时候。”
“行。”
火舱太热,李蕖一碗索饼吃出了一身汗。
至药熬好,她实在扛不住,端着药回了房间,并请梢婆子给她送了洗漱热水。
梢婆子拿了李蕖银钱,事情办的很利索。
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李蕖洗漱之后,推开窗子,河风扑面,整个人舒适不少。
三天过的安然,至第三天船停岸补给,李蕖招呼都没打,提着包袱下船。
无人阻止,亦无人关注她。
她松了一口气,脚步轻松了些。
舷梯上船工走动搬运东西,脚步纷沓。
她垂眼皮看脚下路,稳稳当当。
首到……她面前出现金丝重绣的月色锦袍。
*
心脏刹那间的停顿,让她露了怯。
李蕖甚至都不敢抬起眼皮看迎面而上的人。
朝阳灿烂,洒落金箔,河水灿灿夺目,风景无限好。
萧琮提着衣摆,从容的上阶梯。
她脚步下意识的后退。
一步一步。
她退,他进。
她停,他逼近。
她不得己再退,他从容的再逼近。
周围的船工忙忙碌碌,目不斜视。
她被他不喜不怒的气势,推着让步。
从他低她高的位置,到两人一样高,至他俯视她,十几步。
到甲板上,他放下衣袍,视线从她伪装过的脸挪到了她的小腹,复又挪到了她的脸上。
平淡开口:“好巧……周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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