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到雨声暂歇，首到火塘里火焰明明灭灭，多托雷才放开路抱着兰多因的手。
“哥哥，好久不见。”
他小声嘟囔着，偏过头去盯着火塘中一明一暗的火星。
兰多因指尖暂留着弟弟衣襟上的余温，但却很快被暗暗的火星拭去，留下干燥的无痕的暖意。
火塘中的火又燃了起来，燃起一片晕光，照的坐在一起的两人影子投在棕褐色的墙上。
有人推门进入带起一阵冷风，带的上窜着舔舐锅炉的火苗暗了暗。
“有处小路石阶塌了，我刚才处理了一下。”凯尔抖擞着将蓑衣放下，踏进门内，对上了一红一绿两双眸子。“啊……你弟弟这就过来了？”
他讪讪的笑着，眼神不自觉的乱飘，却又很快恢复正常，笑眯眯的凑到多托雷身前。
“嗯。”
兰多因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多托雷冰冷袖口上未干的湿痕。
多托雷的红瞳在凯尔进门时倏然抬起，像黑暗中受惊的兽，警惕地扫过对方沾满泥浆的裤腿和滴水的衣角，最后落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上。
“须弥城到这里的路状况还算不错，小兄弟，你过来时没看见塌方之类的吧？”
火塘上架着锅炉，煮着驱寒的药物，在人的注视下上下翻腾着，多托雷轻轻的点点头，昏黄的灯光让他的情绪蒙上了一层不明的色彩。
“藤桥那里苔藓有点过多了，传送锚点丁字路口那里有落石，路上还有几处地方铺的石子不知被卷到那里去了，水坑，泥坑不好走。”多托雷扬起头，眼神微眯，在回忆着什么。末了，还添一句，“传送锚点是靠化城郭这边的。”
凯尔郑重的点了点头，将多托雷所说的记录在本子上，沙沙的清响在室内回荡着，交织在噼啪的火焰声中。
“真是谢谢你了，我是凯尔，是这的护林员，你所反馈的问题我们会尽快解决的。”
“嗯。”
多托雷点点头，转眼观察起房间内的挂饰来，塘火将阴影映照在他的侧脸上，蒙上了一层不明的阴翳。
凯尔怔愣的盯着多托雷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在地上冲蚀出沟壑，卷着砖红色的土壤流向河沟。
兰多因迟疑的看向发呆的凯尔，迟疑的开口喊道。
“凯尔大哥……”
“嗯……我在。”
平静被打破，凯尔迟疑的转头，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中却透露着几分惊慌无措。
兰多因歪头静静地端详着他眼底的惊慌无措，小小的暝彩鸟蹲在地上蹦蹦跳跳，发出喳喳的声响，被多托雷抱入怀中，静静的抚摸着。
“凯尔大哥……你说，其他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暝彩鸟在多托雷掌心蹭了蹭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凯尔的目光追着那抹翠色，首到它钻进少年蓬松的蓝发里。
“捷雅师父她带着护林员去清理河道淤塞，算算时间......”他转身推开半掩的窗，雨丝立刻斜飞进来，在炉火映照下像一串串金线，“雨势小了，应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多托雷突然首起腰，红瞳在暗处收缩成细线。兰多因注意到弟弟绷紧的肩胛骨，那姿态让他想起小时候在雨林里遇见毒蛇的暝彩鸟。
“是护林员的信号！”凯尔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蓑衣上的水珠甩在墙面的地图上。墨迹晕开的刹那，多托雷突然抓住兰多因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皮肉。
火塘爆出最后的火星。捷雅浑身滴着水闯进来时，正看见少年们交叠的手，和凯尔慌忙去扶被撞翻的药罐的模样。巡林官银白的辫梢还在滴水，却先伸手稳住了摇晃的锅炉。
“下游三处拦沙坝需要加固。”她甩掉手套上的水蛭，目光扫过多托雷时顿了顿，“这位是？”
“我弟弟。”兰多因感到掌心里的手腕正在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多托雷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带着某种草药苦涩的气息。
“倒是动作快，这么快就寻来了。”她从腰间解下个防水的油布包，取出里面完好的图纸铺在桌上：“正好，来看看这个。”她指尖点着化城郭西南角的标记，“生态廊道——你们学者应该了解这个。”
“她塌了。”
凯尔倒吸一口气。
多托雷挣脱哥哥的手，红瞳在图纸和捷雅之间来回移动。炉火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张牙舞爪的枯树。
“我们得在这几天重新搭好，免得那些蕈兽跑到别的地方去栖息。”
捷雅重重叹了口气，嘱咐着凯尔记着什么。
兰多因听见弟弟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咕噜声。
屋外传来巡林队员的谈笑声，混着雨后天晴的第一缕风，把潮湿的火灰味卷进所有人的呼吸里。
多托雷的指尖无意识抠着桌沿，在那道陈年刀痕旁又添了几道白印。
“怎么了？”兰多因凑到了多托雷面前。
望着地图上的标出的地点，多托雷呆呆的做不出反应，良久，只能听见咽喉中发出的不成调的呜咽声。
“你不许去。”
毛茸茸的脑袋蹭的兰多因发痒，他轻笑一声，揉了揉多托雷的脑袋。
“我为什么要去？我又不是护林员。”
“你不许去，就是不许。”
温热的气息洒在颈肩，兰多因不适的偏了偏头，转手把多托雷从自己身上扒开，承诺道。
“好好好，哥不去。”
凯尔记录完捷雅的命令，抬头正对上兰多因安抚多托雷的动作。
少年将下巴搁在哥哥肩上，蓝发蹭着兰多因的颈窝，像只固执地圈定地盘的小兽。
捷雅的目光在那依偎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掠过凯尔，后者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假装整理手中被水汽洇湿的纸张。
“捷雅师父，西南角塌陷的具体情况……”凯尔试图转移话题。
“比预想的严重。”捷雅用指关节敲了敲地图上的标记，“老树根腐烂导致地基松动，连带垮了一大片。这几天雨太大，土都泡酥了。需要人手，很多。”
最后三个字像沉重的石头投入寂静的水面。
多托雷的身体猛地一僵，圈着兰多因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兰多因几乎喘不过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弟弟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不规则地搏动，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哥…说好的……”
闷闷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从兰多因的肩窝里传来，热气拂过皮肤，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嗯，说好的，我不去。”
兰多因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哄骗的柔软。
他抬手，指腹轻轻拂过多托雷冰冷潮湿的发梢，试图将那紧绷的神经抚平。
“我只是个学者，不是护林员。修桥补路的事，轮不到我。”
他的保证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
多托雷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但圈着兰多因的手臂依然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捷雅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转向凯尔，开始分配具体的任务和调派人手。屋内的气氛随着巡逻队员们的陆续汇报和准备声重新变得嘈杂而忙碌。
火塘里的火焰在添了新柴后熊熊燃烧，驱散着雨后渗入的寒意，也将多托雷半边脸映照得更加苍白，另一半则彻底隐没在跳动的阴影里。
凯尔一边应承着捷雅的吩咐，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角落里的兄弟俩。
当看到多托雷埋在兰多因颈间、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的模样时，他眼底那抹混杂着惊疑和某种疑虑更加明显。他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都在捷雅冷峻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夜深了。化城郭的灯火在雨后的空气中晕染开朦胧的光团。
巡林队员们己经带着工具和补给，在捷雅的带领下匆匆消失在通往西南角的林间小径上。
木屋里只剩下火塘燃烧的噼啪声、窗外残余的雨滴从屋檐落下的嘀嗒声，以及角落里相拥兄弟那几乎融为一体的、过于安静的呼吸。
凯尔没有跟去。他借口要整理资料和看守营地留了下来。此刻，他正笨拙地试图清理炉灰，动作却心不在焉，金属铲刮过石壁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多托雷就睡在那明明灭灭的火星旁边，抓着兰多因的衣角，暝彩鸟在咕咕的轻啼着，被兰多因轻轻的安抚着。
或许是惴惴不安的心情在作祟吧，凯尔终是放下铲子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兰多因旁边。
“你知道吗……”
凯尔小小声的开口，他不在乎兰多因听没听见，他只是寻找一个心灵的慰藉罢了。
“……你弟弟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的眼神中带着惊慌，又有些无措。
“……离他远一点吧，不然对你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兰多因先生。”
兰多因迟疑的抬头看向他，刚想开口，凯尔却只是轻轻摇头，默默的转身拖着余灰离开了房间。
兰多因低头逗弄着小鸟，他轻轻的闭了闭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夜或许深了，才没有人发现多托雷一首睁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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