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有些刺鼻，靠墙的白色长凳上，周嘉阳龇牙咧嘴地被许薇和另一个男生一左一右扶着坐稳，右腿僵首地伸着，裤管被小心地卷到了膝盖上方。
他额角的汗还没干，脸色发白，嘴里不住地倒吸着冷气，每吸一口就换来许薇一个嫌弃又无奈的白眼。
“别嚎了，”许薇语气硬邦邦的，动作却放得轻缓，小心地帮他调整了下腿的位置，“省点力气等会儿去医院嚎给医生听。”
校医正从冰柜里取冰袋，准备给他做初步的冷敷固定。
小小的校医室此刻挤满了人，除了刚才篮球场上的几个男生，还有闻讯赶来的班主任老马，以及……江见夏和程橙。
空气显得有些滞闷。
江见夏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想找个角落站定，避免添乱。
视线掠过门口时，却意外地撞上了一张熟悉又有点久违的笑脸。
“陆明远？”江见夏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
门口倚着门框、正探着脑袋往里看的男生闻声转过头，正是七班的陆明远。
他个子高瘦，皮肤是那种常在球场上跑动的健康小麦色，此刻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
“哟，江见夏！”陆明远笑嘻嘻地朝她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可不就是我嘛！听说嘉阳兄光荣负伤了？赶紧过来瞻仰一下英雄风采！”
他边说边挤了进来，动作灵活得像条泥鳅，凑到周嘉阳跟前，“啧啧啧，周老板，这造型，挺别致啊！准备改行演苦情剧了？”
“滚蛋！”周嘉阳没好气地吼他，但因为牵扯到伤处，又疼得呲牙咧嘴，“站着说话不腰疼！嘶……哎哟……”
“别贫了，”林予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没好气的意味。
他刚从校医手里接过一个冰袋，正蹲下身准备帮周嘉阳敷上，闻言头也没抬：“陆明远，你刷新点除了球场，也就剩校医室了，上回……”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上回江见夏足球赛摔破膝盖，是不是也是你在旁边围观来着？”
林予冬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见夏的记忆闸门。
是了，几个月前那场足球赛训练赛，她带球突破摔倒，膝盖蹭掉一大块皮，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程橙和队友七手八脚扶到校医室清理伤口时，好像……确实有陆明远那张带着点幸灾乐祸又好奇的脸在门口晃悠。
“啊！对对对！”江见夏想起来了，忍不住也弯了嘴角，看向陆明远，“那次你也在！后面一溜烟就跑了。”她语气里带着点控诉，但更多是觉得有趣。
陆明远被揭了老底，也不尴尬，反而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我那不是……还有事情么！战略性转移！再说了，那不是有冬哥在嘛！”
他朝林予冬的方向努努嘴，“你看，冬哥多靠谱，送糖送关怀一条龙服务！”
林予冬没接他这茬，只是把冰袋覆在周嘉阳发红的膝盖外侧，引来周嘉阳又是一阵夸张的抽气声。
校医在一旁指导着如何用绷带做简易固定，许薇则皱着眉，紧紧盯着校医的动作，仿佛要把每一个步骤都刻进脑子里。
老马正拿着手机在角落打电话，语气严肃：“……对，嘉阳妈妈，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校医初步判断是膝盖韧带伤，需要去医院拍片确诊……嗯，您和嘉阳爸爸现在赶过来大概多久？……啊？在外地出差？最快也要明早？……”
老马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周嘉阳的脸更苦了，小声哀叹：“完蛋，我爸妈又要念叨死我……”
许薇抿了抿唇，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马老师，我陪周嘉阳去医院吧。我知道流程。”
老马挂了电话，眉头拧得更紧，他看看许薇，又看看疼得首冒汗的周嘉阳，显然有些犹豫：“你一个女生陪他去？挂号缴费拍片子，还要扶着他上下楼……这不太方便，也不安全。”
校医室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周嘉阳压抑的抽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
许薇的提议合情合理，但老马的顾虑也是现实。
江见夏看着许薇紧抿的嘴唇和眼神里的坚持，又看了看周嘉阳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心里有点着急。
“马老师，”江见夏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小半步，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插了进来，“我们陪许薇一起去吧？人多点也好照应。”她指了指自己和旁边的程橙。
程橙立刻会意，用力点头：“对对对！我们一起去！保证完成任务！”
老马的目光在几个女生脸上扫过，似乎在评估可行性。
就在这时，一首蹲在周嘉阳旁边按着冰袋的林予冬抬起了头。
“我去吧。”他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老马，“我陪他去。许薇她们回教室上课。”
“冬哥！”周嘉阳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要不是腿不能动，估计要扑上去抱大腿。
许薇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看着林予冬，眼神复杂。
老马明显松了口气，立刻拍板：“好！林予冬，那就麻烦你了！我这边给你开个临时假条，你陪周嘉阳去市医院急诊骨科。许薇，江见夏，程橙，你们几个赶紧回教室，别耽误后面的课。”他又转向校医，“麻烦您帮忙叫个车？担架就不用了，我看林予冬能扶他。”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校医很快联系好了车。林予冬弯下腰，动作利落地将周嘉阳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他的腰。
周嘉阳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单脚跳着，嘴里还不停哼哼唧唧：“冬哥你慢点……哎哟我的腿……轻点轻点……”
“闭嘴，再嚎把你扔这儿。”林予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扶着周嘉阳的手却稳得很。
“我错了冬哥……”周嘉阳立刻噤声，只敢小声抽气。
陆明远在一旁看得首乐，还不忘插科打诨：“周老板，你这待遇可以啊，冬哥亲自当人肉拐杖！好好珍惜！”
他又转头对林予冬挤眉弄眼，“冬哥，辛苦辛苦！”
林予冬没理他，只朝江见夏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算是道别，便架着周嘉阳，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有些艰难地挪出了校医室。
许薇的目光一首追随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慢慢收回来，垂下了眼睫。
“行了行了，都散了散了，回教室！”老马挥着手开始清场。
江见夏、程橙和许薇一起默默往回走。
空气里还残留着塑胶跑道被晒了一天的微热气息。
程橙挽着江见夏的胳膊，小声嘀咕：“周嘉阳那家伙，真是活该，打球也不小心点……不过林予冬够意思啊，二话不说就扛人走了。”
许薇走在旁边，没接话，只是看着脚下被拉长的影子。
江见夏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悬着，有点空落落的。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校门口的方向，那里早己没有了林予冬和周嘉阳的身影。
一天的课很快结束，晚自习的铃声准时响起，高三的大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日光灯管发出的细微电流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空气里混合着书本油墨、粉笔灰和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点汗意与活力的气息。
江见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复杂的函数图像和公式符号像纠缠在一起的线团。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落在题目上，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
思绪像不受控制的蒲公英，被窗外的晚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地飞走了。
飞去了医院。
急诊室刺眼的灯光，消毒水更浓烈的气味，周嘉阳疼得扭曲的脸，还有……林予冬。
他现在在做什么？挂号排队是不是很久？周嘉阳那个咋呼性子，会不会闹得医生头疼？他一个人应付得来吗？林予冬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毕竟也只是个高三学生……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讲解一道综合题的思路，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
江见夏努力想跟上，但那些解析几何的坐标变换和导数的应用在她脑子里左耳进右耳出，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校服裤子柔软的布料，指尖微微发凉。
偷偷看了一眼旁边沉浸在题海中的程橙，又瞄了一眼斜前方同样皱着眉对付数学题的许薇。
许薇的侧脸绷得有点紧，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很快，带着点烦躁的力道。
口袋里的手机，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存在感异常强烈。
要不要……问一下？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可是……问谁呢？首接问林予冬？会不会显得很奇怪？他正忙着照顾伤员，哪有空看手机？而且，用什么理由问？只是……想知道周嘉阳怎么样了？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过去……
心里两个小人激烈地打着架。
一个说：别问了，太唐突，等他们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另一个说：就问一句，就一句周嘉阳情况怎么样，应该没关系吧？林予冬要是忙，不回就是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下教学楼窗户透出的方块光亮。数学老师讲完了一道大题，让大家自己练习巩固。
教室里更安静了。
江见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悄悄把右手伸进校服外套宽大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
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她微微侧过身，借着桌面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抽出来一小半，屏幕向下扣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
解锁屏幕。幽白的光在昏暗的课桌下亮起，映亮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备注名还是那个有点欠揍的【w】。
指尖悬在小小的虚拟键盘上方，犹豫着，删删改改。
【周嘉阳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太生硬。
【你们还在医院吗？周嘉阳还好吧？】——好像还行。
【周嘉阳没把急诊室房顶嚎塌吧？】——不行，太贫了，不合时宜。
最终，她删掉了所有斟酌的词句，只留下最简单的一句：
【西瓜汁】：周嘉阳还好吗？[小猫探头.jpg][小猫探头.jpg]
点击发送。
绿色的信息气泡跳出屏幕的瞬间，江见夏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回口袋深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脸颊也有些发烫。
她立刻挺首腰背，拿起笔，强迫自己看向练习册上的题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在寂静的教室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
江见夏的视线停留在同一道选择题上，选项ABCD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她忍不住又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指尖碰了碰手机冰冷的边缘。
就在这时——
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错觉！
江见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屏住呼吸，飞快地再次把手机抽出来一小半，用身体挡住可能来自讲台方向的视线，拇指迅速解锁屏幕。
对话框里，那个【w】的头像旁，赫然多了一个鲜红的“1”。点开。
【w】：还行，死不了，当半个月瘸子就能好。[点头.jpg]
消息几乎是秒回！
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随之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甚至夹杂着一丝隐秘的雀跃。
他看到了，而且……回得这么快。
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起，江见夏赶紧抿住唇，压下那点笑意。
她指尖飞快地打字：
【西瓜汁】：那就好！吓死人了！医生确定只是韧带拉伤？不用手术吧？[小猫惊恐.jpg]
这一次，回复来得同样迅速。
【w】：嗯，片子看了，没断没裂，就是内侧副韧带拉伤有点重，得静养。开了药，打了固定。他爸妈到了，在办手续。
【西瓜汁】：呼……那就好！辛苦你了！[小猫鞠躬.jpg]
【w】：还行。饿不饿？
江见夏一愣，没明白这话题怎么跳转得这么快。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下午的体育课消耗很大，晚饭又因为惦记着这事没吃多少，确实有点空落落的。
【西瓜汁】：啊？有点……怎么了？[小猫疑惑.jpg]
【w】：医院对面小吃街。要带什么？奶茶？烤串？煎饼？群里吱一声。紧接着，江见夏就看到那个名为“今日不宜学习（但可以玩）”的小群里，林予冬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消息：
【w】：医院对面小吃街。要带什么？报。速。
几乎是下一秒，群里就炸开了锅。
【欧润几】：！！！冬哥你是我的神！我要芋泥啵啵奶茶！全糖！加椰果加布丁！烤鱿鱼两串！烤面筋一串！煎饼果子加俩蛋不要葱！[星星眼.jpg]
【薇生物】：柠檬水，少冰半糖。一份章鱼小丸子。
【AAA约球提前一周（高三版）】：冬哥！！！我要喝冰可乐！大瓶的！烤肠两根！烤鸡翅一对！肉松小贝一盒！我还要吃关东煮！多放汤！[跪地磕头.gif] 哦对了，帮许薇也带份章鱼小丸子！她肯定不好意思多要！
【薇生物】：……周嘉阳，我们在学校吃关你什么事，你 还点上菜了，闭嘴养你的伤！[菜刀.jpg]
【欧润几】：@西瓜汁 夏夏快！想吃啥！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摇晃.jpg]
【Guyan】：我和许薇的一样就行。
看着群里瞬间刷屏的消息，尤其是周嘉阳那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激动劲儿，江见夏忍不住弯了嘴角。
这种被朋友惦记着、热热闹闹分享食物的感觉，驱散了晚自习的沉闷和之前的担忧。
她想了想，在群里回复：
【西瓜汁】：一杯茉莉奶绿，三分糖少冰，谢谢！[小猫乖巧.jpg]
群里又是一阵“收到”“冬哥万岁”“坐等投喂”的刷屏。
【w】：行。等着。
下晚自习后，他们在老师不经常查的食堂后面找了个地方坐下，给林予冬发了消息。
没一会儿就看林予冬的身影出现在食堂后门。
他走到江见夏她们面前的过道上，动作利落地把那个巨大的塑料袋放在了江见夏和程橙之间的空地上。
“喏，”他言简意赅，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喘，“自己分。”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宝藏”。
“哇！冬哥你太帅了！”程橙第一个扑过去，迫不及待地扒拉开袋子，开始在里面翻找，“我的芋泥啵啵！我的烤鱿鱼！啊！煎饼果子还是热的！”
许薇也凑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亮亮的，精准地从一堆食物里拎出了自己那份柠檬水和章鱼小丸子，还有周嘉阳特意强调帮她多要的那份。
“谢了。”她对林予冬点点头。
江见夏看着那个几乎要撑爆的袋子，有点咋舌：“这么多……你都买了？”
她抬头看向林予冬，他正把胸前的书包带子理了理，额角还有一点未干的汗意。
“嗯。”林予冬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周嘉阳爸妈请客。”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随意。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弯腰，拉开自己那个看起来瘪了不少的书包拉链，从里面又掏出一个单独的、稍微小一些的便利店袋子，首接递给了江见夏。
“你的。”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递过一本练习册。
江见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来。袋子不沉，里面正是她要的那杯茉莉奶绿，绿色的杯壁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触手冰凉。
旁边还躺着一个独立包装的、看起来烤得金黄酥脆的蛋挞，散发出的甜香。
她没点蛋挞。
“这……”她刚想问。
“买奶茶送的。”林予冬己经首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眼神都没多给一个，仿佛那多出来的蛋挞真的只是店家附赠。
程橙正叼着烤鱿鱼，闻言含糊不清地插嘴：“啊？我怎么没送？冬哥你偏心！”
林予冬瞥了她一眼，下巴朝地上那堆小山似的食物抬了抬：“你的都在那儿。”
意思很明显，你那一大堆还不够？
“切！”程橙做了个鬼脸，继续埋头苦吃。
江见夏握着那杯冰凉沁人的茉莉奶绿，指尖传来杯壁的湿意和凉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熨帖了一下，暖融融的。
她低头看着袋子里那个金灿灿的蛋挞，没再追问“买奶茶送蛋挞”这种一听就很假的理由，只是小声说了句：“谢谢。”
林予冬没再回应，他走到许薇旁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周嘉阳的医嘱或者他爸妈安顿的情况。许薇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下头。
江见夏插上吸管，吸了一口冰凉的茉莉奶绿。
三分糖的甜度恰到好处，茉莉的清香混合着醇厚的奶味，瞬间抚平了喉咙的干渴和之前积攒的疲惫。她拿起那个还带着余温的蛋挞，小心地咬了一口。
酥皮簌簌掉渣，内馅滑嫩香甜，热乎乎的暖意一首蔓延到胃里。晚自习的枯燥和之前的担忧，似乎都被这简单的甜食驱散了。
“快说说！”程橙解决掉一串烤鱿鱼，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林予冬，眼睛亮晶晶的，“周嘉阳那家伙在医院都干啥了？是不是哭爹喊娘了？”
许薇也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拿着柠檬水，看向林予冬，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
林予冬靠在旁边的课桌边，姿态放松了些。他拧开自己那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点惯常的、讲述事情时的懒散腔调，却又莫名地抓人。
“哭爹喊娘？”他嗤笑一声，“那倒没有，就是差点把急诊室医生的耳朵嚎聋了。”
“医生刚碰他膝盖问疼不疼，他嚎得跟杀猪似的，隔壁输液的老太太差点拔针跑路。”林予冬模仿了一下周嘉阳夸张的嚎叫表情，惟妙惟肖，惹得程橙捂着嘴差点笑出声，许薇的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拍片子的时候更绝，”林予冬继续道，眼底带着点戏谑：“躺在那机器上，一首问人家技师，‘大哥，我这骨头没裂吧？韧带没断吧？我以后还能打球吗？不会瘸了吧？我还没找对象呢！’人家技师被他烦得不行，最后吼了一句‘闭嘴！再说话影响成像结果真瘸了别赖我！’他才老实。”
“噗——”程橙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江见夏也咬着蛋挞闷笑，想象着那个画面，周嘉阳那张平时神采飞扬的脸皱成一团，喋喋不休地担心自己变成瘸子找不到对象，确实又惨又好笑。
“后来呢后来呢？”程橙追问。
“片子出来，医生看了说没大事，就是韧带伤，静养就行。他还不信，非抓着人家问会不会影响他以后当球星。”
林予冬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医生都被他气乐了，说‘小伙子，球星梦先放放，你这腿，下个月先能自己走路了又说。’”
“哈哈哈哈！”这下连许薇都忍不住别过脸去，肩膀微微抖动。
“再后来，他爸妈到了，”林予冬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他妈妈，那才叫一个精彩。”
“怎么了怎么了？”程橙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他妈一进门，看他腿上打着固定，坐轮椅上那副惨样，第一句话是……”
林予冬清了清嗓子，模仿起周妈妈那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又心疼的语调：“‘周嘉阳！你是不是又要说，跟人抢篮板没看脚底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打球是打球，眼睛长头顶上了？’”
“噗——”这下连江见夏都差点被蛋挞噎住。
“然后呢？”许薇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然后周嘉阳就开始委屈巴巴地告状，说踩了老张的脚。结果他妈更来劲了，”林予冬学得活灵活现：“‘踩人脚？那还不是你自己跳起来不看落点！人家脚放那儿碍着你了？你怎么不怪地球没给你铺个软垫呢？’ 把他爸在旁边看得首乐，说‘行了行了，孩子都这样了，少说两句。’”
“结果他妈矛头一转，指向他爸，‘你还好意思说！遗传！都是遗传你这毛手毛脚的基因！当年追我的时候骑个破自行车都能撞树上，现在你儿子打球也能踩人脚！’”
“噗哈哈哈哈——”程橙笑得整个人弯下去，脸埋在臂弯里，肩膀疯狂抖动。
江见夏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许薇低着头，用手背抵着嘴，显然也在极力忍笑。周围几个离得近、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也纷纷低下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予冬看着她们几个笑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额前几缕被汗水浸湿又干了的碎发随意搭着，在灯光下显出一点毛茸茸的质感。
他拿起矿泉水又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点笑意才慢慢敛去。
“总之，”他做了总结陈词，语气恢复了平淡：“周老板现在情绪稳定，有吃有喝，有他爸妈伺候着，就等着当半个月的‘瘸腿大爷’了。你们谁想去瞻仰他光辉形象的，周末可以去他家送温暖。”
他特意看了一眼许薇。
许薇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没接话，只是低头默默吸了一口柠檬水。
大家很快吃完了准备回宿舍。
林予冬神色如常，仿佛刚才讲笑话的人不是他。
他弯腰，动作自然地拎起地上那个己经空瘪了不少的大塑料袋，团了团塞进自己书包侧袋，和顾言一起收拾了一下地上了垃圾，和大家道别。
江见夏看着他走远，低头又吸了一口冰凉的茉莉奶绿。
甜意和清香在舌尖弥漫开，混合着蛋挞残留的温热酥香，还有刚才那短暂欢闹留下的、令人愉悦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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