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急促的钟声，是门派召集弟子的信号。南宫映雪充耳不闻，只顾埋头翻找药草。忽觉发间一沉——姜宸宣取下她歪斜的束发木簪，笨拙地重新绾好。
山风忽止，满树凤凰花定格在将落未落的刹那。
"回去吧。"姜宸宣的声音轻得像碎雪落在剑刃上，"我保证，以后师妹不会......"他喉结滚动，咽下后半句话，只剩一声长叹在胸腔里震颤。那叹息太重，压得他眼睫低垂，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青灰的影。
南宫映雪蓦然回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宸宣——素来如古井般沉寂的眸子里，此刻竟漾着粼粼的忧伤。那情绪太鲜明，像是冰封多年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我又不怕她。"她下意识反驳，尾音却莫名发颤。
姜宸宣忽然抬手，一片花瓣正巧落在他掌心。他凝视着那抹绯色，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我怕。"
两个字，重若千钧。
南宫映雪呼吸一滞。
姜宸宣顺势握住她手腕，拇指轻轻擦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两人交叠的衣袖上，血迹与凤凰花瓣糅合成旖旎的绛色。
晨钟余韵里，南宫映雪将青玉匣"咔哒"一声搁在讲案上。匣中善心草沾着未化的寒露，蓝莹莹的花瓣间还缠着几根银丝——分明是寒潭毒蛛的断丝。
"老师，善心草。"她指尖在匣盖轻叩三下，"您验验？"
满堂死寂。柳意韵的毛笔"啪嗒"掉在砚台里，溅起几点朱砂。慧真道人拂尘悬在半空，雪白眉梢动了动——后山寒各种毒物昼伏夜出，这丫头倒是有胆子。
"学生愚见。"南宫映雪忽然转身面对众人，"与其争论人性本恶，不如渡人渡己。”
"啪！"
戒尺砸在《为政篇》上，惊起满堂尘埃。慧真道人盯着她袖口若隐若现的蛛丝划痕，忽然冷笑："好个渡人渡己。那你可知昨夜寒潭死了多少毒蛛？"
南宫映雪瞳孔骤缩。
"十七只。"老道人拂尘指向她腰间银铃，"你每杀一只，铃铛就响一声——现在知道为何门规禁止弟子夜入寒潭了？"
"学生知错。"出乎意料，南宫映雪竟郑重行礼，"但毒蛛噬人，善心草却能救命。"
满座哗然中，姜宸宣猛地站起。案几被他撞得倾斜，那本《为政篇》"哗啦啦"翻到"仁者爱人"那页。
"坐下！"慧真道人一声厉喝，却转身从袖中掏出个瓷瓶扔给南宫映雪，"敷上。寒蛛毒入心脉，会做一辈子噩梦。"
南宫映雪接住药瓶时，"谢先生赐教。"她忽然真心实意地笑了，"原来德高望重如您，也会救个'油嘴滑舌'的弟子。"
老道人哼了一声，拂尘扫过她发顶："明日交三千字《慎独》释义。"转身时却对姜宸宣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窗外凤凰花簌簌而落，有一瓣正飘进翻开的《为政篇》里，盖住了"性相近也"西个字。
慧真道人的声音在南宫映雪耳中渐渐化作嗡嗡的蜂鸣。她单手支着下巴，指尖在《为政篇》的书页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眼皮越来越沉。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晃动的阴影，仿佛随时要将她拖入梦乡。
终于，她悄悄摸出两团早己准备好的丝棉，不动声色地塞进耳朵。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她偷偷从袖中抽出未完成的画作。
"铛——"下课钟声突兀地响起，惊得她手一抖，画纸飘落在地。
"哟，南宫师妹这是画了什么宝贝？"千恩门恩甫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把抢过画纸高高举起。他身形高大，南宫映雪踮起脚也够不着。
"还给我！"她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不过是些花花草草..."
"既是花草，看看又何妨？"恩甫嬉笑着后退两步，却不料南宫映雪突然扑来。两人拉扯间，只听"嘶啦"一声脆响——
画纸一分为二。
南宫映雪盯着地上残破的画作，胸口剧烈起伏。那上面分明是半幅未完成的肖像：一个执剑少年的侧影，眉目如画，却只来得及勾勒到衣襟处的云纹。
"粘起来便是了。"恩甫满不在乎地弯腰去捡，却在看清内容时愣住了，"这...还真是花？"
南宫映雪脑中"嗡"的一声。她机械地接过恩甫递来的半张画——上面确实只有几丛潦草的兰草。那另一半...
她僵硬地转头，只见姜宸宣正静静站在窗边，手中那半幅画被阳光照得透亮。画中人的眉眼在光晕中若隐若现，与他此刻的神情重叠在一起。
恩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干笑两声："原、原来南宫师妹喜欢画..."
"闭嘴！"南宫映雪一把夺过恩甫手中的半张画纸。
学堂的青砖地上，几片凤凰花瓣被风卷着打了个旋儿。南宫映雪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耳畔还回响着姜宸宣那句冰冷的"没收"。
"韵姐姐..."她机械地转向柳意韵，声音发虚，"门规里...有没收弟子画作这条？"
柳意韵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终只是轻轻摇头。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照得南宫映雪眼前发花——那幅被夺走的画上，分明是姜宸宣在树下执盏的模样。她甚至精细地描摹了他袖口那道被茶水晕染的水痕，那是三日前...
"完了。"南宫映雪突然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案几上，"他肯定觉得我是个偷窥的痴人..."
"噗嗤——"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南宫映雪猛地抬头，看见暻正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
"南宫师妹。"他努力绷着脸，"你居然画的是姜宸宣？"
南宫映雪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我...我画的是想象！"她抓起《为政篇》挡住脸，书页间突然飘落一张薄纸——竟是那幅画的草稿。纸上还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初七，申时三刻，梅树下煎茶，衣袖沾水未换」
「初九，晨练后左臂动作迟缓，疑似旧伤发作」
「十二......」
"咚！"
南宫映雪一头撞在书案上。她现在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提剑杀到姜宸宣面前同归于尽。
"姜师兄的耳朵怎么红了？"柳意韵突然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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