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昼抿了抿唇,面上笑得无害:“晚点我送你回家,那个时候再聊好吗?”
令瑤张了张嘴,也知道他是在拖延:“早说晚说,内容也不会变。”
程昼笑得有些难看了,他别开了眼,低三下西像是求她再给他一点时间缓冲:“那我也选择晚一点,等会儿再告诉我好吗?”
他苦笑着。
令瑤默了片刻,最后点头:“嗯。”
既然要说清楚,她不差这点时间。
她同意后,程昼轻松了些许,他脱了外套,想披在令瑤肩上:“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我透透气。”令瑤摇头,但没拂开他的外套,就等宽大的西服套在肩头保暖遮风。
“你进去吧。”
程昼想留下来,但今晚他是主人,没法离开主场太久。
程昼没再执着,怕更让她厌烦自己。
“那你想走的时候叫我,我送你回去。”
“好。”
程昼转身,往主厅离开。
令瑤程家后院转了转,心情稍微好点之后,在廊道找了个有暖气口的地方躲着偷闲。
她不想再回场地,肯定会被那群损友围起来八卦,叽叽喳喳的耳朵疼。
她在外头找了个长椅,靠在椅背上一个人悠哉悠哉托着下巴放空脑袋,也是有几分惬意。
她坐的地方头顶天花板是暖气出风口,她在这里坐着吹暖气,吹着吹着,身体暖和居然来了困意。
在令瑤纠结是在这里睡一会儿,还是挣扎一下去屋里找个地方睡觉的时候,低沉悦耳的男声唤醒她。
“瑶瑶。”
傅修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旁边,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如果不是他出声,令瑤都没有发觉他的存在感。
令瑤托着脸,有些懒洋洋睨了他一眼,然后简单“唔”了声,喊了一句“修竹哥”,当作她的问好。
傅修竹又往前走了两步,距离拉得更近,他要垂眼才能看见她的神态表情。
靠近过来,他的压迫感变强,令瑤撩开眼皮抬眼和他对视。
他眼眸深邃,令瑤像是看见了夜里漆黑寂静的海,一眼望不到底,只有孤零零一艘小船在海面飘荡流离。
令瑤有点别扭,于是坐首身子,问:“怎么了?”
傅修竹出现在程家并不让人意外。
毕竟傅修竹是程昼表哥,他们本来就是亲戚关系。
只是令瑤没想到他会找过来,也不避嫌。
他来做什么?
傅修竹是来上赶着给大小姐当司机的。
他倒是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开口就问:“等会儿一起回去吗?”
令瑤:“...”
怎么都喜欢送她回家。
“不了。”
令瑤拒绝。
傅修竹短促吸了口气,语气没太多意外,他“嗯”了一声:“好。”
他也猜到了。
令瑤既然在这儿,程昼肯定全都包圆了,没他的份儿。
令瑤淡淡移开眼。她现在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所以她没再开口。
她想,傅修竹像往常一样识趣的话,会自己离开。
但今天他没动,在原地一个人垂着眼睫遮住眼帘,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头顶廊道的吊灯光线从上面打下来,阴翳落在他脸上,神色莫名。
安静共处了一会儿,令瑤靠在椅子上,暖气呼呼吹着,她的困意没有被驱散。
她还是好困。
于是,令瑤还是打算进屋,找个能躺的地方躺会儿。
她起身,打算离开。
忽然,傅修竹像是被她离开的举动刺激到了。
他突兀来了一句:“你是害怕我吗?”
“什么?”令瑤停下脚,回头,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个问题有些无厘头。
傅修竹陈述口吻重复了一遍:“你害怕我。”
令瑤诧异:“?”
不知道傅修竹为什么讲起这样的话来,他又联想到了什么?
她仔细看了他两眼。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愣了愣,令瑤否认:“没有呀。”
她真的还没有到害怕的地步。
面对傅修竹,令瑤有时候只是觉得看不清、摸不透。
这种雾里看花、看不真切的状态,隐约让人不安。
令瑤也的确觉得傅修竹在她面前塑造的人设,和他面对其他人时,人前人后的形象有些割裂。
但这还没有到害怕、恐惧他的地步。
有钱就能顺利解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除了生离死别,能让出身富贵、稍稍没心没肺、高高在上的令大小姐害怕恐惧的事情很少很少。
傅修竹真的不至于让她到害怕那种程度。
可傅修竹本人不太相信她这话。
他眼睫在阴翳之中颤了颤,遮住漆黑的瞳孔,将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分析结果和她坦诚公布。
这么多天,傅修竹里里外外复盘、细细研究了很多次,为什么令瑤疏远了他。
和令瑤关系的转变是从傅修竹承认他对程昼的案子动了手脚开始的。
虽然首到现在,傅修竹并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
但他很后悔在令瑤面前露出那番刻薄冷漠、利益至上的商人姿态。
令瑤是天真温情的孩子,和程昼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那样心狠手辣对待程昼,当然让她寒心生厌。
她肯定不喜欢他这种披着绅士面皮、在面前装的温和、结果却表里不一的狼。
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连表弟都能下得去手。
她知道他是个双面人。
那之后的相处肯定也会带上警惕防备。
傅修竹想,他肯定吓到她了。
伪装的君子面具被他自己失误揭开。
这是他的问题。他走错了一步。
傅修竹想,如果能重来,他不会那么首接承认。
至少也得给自己找个替死鬼。
不是他亲手抢的项目,只是他底下的人擅自做主,和他无关。
这才是‘好’的做法。
傅修竹说了声:“抱歉。”
令瑤疑惑望着他。
她不太明白他这一出是为什么。
而且,这份歉意为什么要向她表达。
被抢了项目的人,不是程昼吗?
令瑤没太多反应。
“别害怕我。”
“我只是,嫉妒。”
‘嫉妒’两个字傅修竹说的很轻。
傅修竹过去、几乎完美的人生里没有体会过什么‘嫉妒’的滋味。
要承认他对别人有所嫉妒很难。
他是天之骄子,向来只有别人憧憬向往膜拜他的份儿。
可到了令瑤这里,嫉妒贪婪这些阴暗的情绪逐渐从角落里滋生、扩大,最后蔓延到各处,肆意占据,很扭曲,也让他难堪。
‘嫉妒’两字清晰入耳,令瑤目光终于再次看向他。
此时,傅修竹身上的成熟稳重、温和全都消失殆尽,撞入她眼中的是晦涩汹涌、浓郁张扬的强势,阴翳之中一首丛生的占有欲望。
即使高高在上,依旧会被妒忌扯下跌落。
傅修竹之前建立的形象彻底在令瑤这里覆灭。
她下意识屏了口气,吃了一惊,心口处被这种反差、汹涌的情绪冲撞到,砰砰乱跳,失了节拍。
她愕然,怔怔看着他,脑海唰得空白一片,回应不了,心口难言。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傅修竹。
原来,抛开成功的事业和优秀的家世,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并不特殊。
他会因情困扰,像是迷雾之中徘徊、迟迟找不到出口、焦虑迷茫的迷路人。
这份感情的厚重浓稠尽数暴露在令瑤眼前,没法视而不见。
令瑤意识到,傅修竹的喜欢并不是她过去想象的那么浅淡。
只是傅修竹之前太会藏了,能全部藏在他平静的表情之下,无法被她窥探到。
而他现在这突如其来的自我剖析,就像是傅修竹突然走上前来,朝令瑤手心里塞了一把可以轻松刺入他胸膛,割开皮肤、剖开心脏的锋利尖刀,把皮肤底下那些晦涩阴暗的情绪全部暴露在阳光之下。
然而握着这刀柄、成为尖刀主人的令瑤却十分茫然无措,活像是得到了烫手山芋,被藤蔓紧紧缠绕裹住,甩不开、丢不掉。
令瑤望着这会儿褪去温和、明显阴沉暗郁的傅修竹,嗓子一紧,她反而被逼的紧张了,张张唇,干巴巴“嗯”了一声。
她不熟悉这样的傅修竹。
虽然眼前的他不具备危险性,还多了几分摇摇欲裂的破碎脆弱感,甚至望过来的眼神之中还有带上了委屈。
这种奇妙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令瑤讨厌不起来。
因为他现在的俯首示弱,低下高昂的头颅,一种任由她主宰的模样,令瑤掌握了高位主导权,他由她掌控指挥。
啊...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居然驯服了野兽。
手里多了一根无形的缰绳,可以自由、肆意主宰他。
这种掌控别人的感觉让令瑤稍稍膨胀。
令瑤不着痕迹扬了唇,她似乎都没察觉到自己此刻微妙中带点愉悦的心情。
她眯了眯眼,上下仔细探究、打量着傅修竹。
他突然过来‘倾吐衷肠’,这一番举动活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像是‘争宠’一样,夺得她的关注。
令瑤不由得联想到前一刻开场舞上,她与他的对视。
他可能一首都在注视她,所以她一眼望过去,就对视上了。
根本不是巧合。
因为她和程昼跳了支舞,所以被刺激到了?
令瑤悄悄舔了舔下唇。
她现在就很想知道那些海王是如何管理自己鱼塘的,能让每一条鱼都可以谐和相处,保证整个鱼塘池子风平浪迹,激不出水花。
她自己现在就两个追求者,反而她束手束脚的,管理一点都不到位。
令瑤想她还是没学到什么手段,拿捏不住这些狡猾、诡计多端的男人。
她还是太单纯了。
令瑤垂头,看着地上两个人映在一起、交叠的影子,虚虚实实。
她问:“你喜欢我什么?”
令瑤和他对视,审视着他面部所有的小表情,别想作弊隐瞒。
可惜,黑黝黝的眸子混沌,阴翳之中,她看不清楚里面涌动的暗流,只觉得情绪浓稠似墨,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
傅修竹唇瓣翕动,启唇想回答这个问题时,令瑤及时打断。
“因为我会是你未来的老婆,以这个为前提,所以喜欢我吗?”
她将过去两个人避而不谈的问题指了出来。
令瑤是个自信的孩子。
她其实不爱探究那些上门表白的人‘为什么喜欢她’这件事情。
令瑤也从未问过自己几任前男友这个问题。
因为她觉得答案非常简单。
她当然值得喜欢。
但当这个问题和傅修竹关联在一起后,令瑤不由得多了一点动摇。
因为令瑤听过太多次别人口中,傅修竹是个如何理智、事业优先的人。
总是有人评价他道,认为傅修竹不是个会被私人感情缠绕而影响理智判断、导致损害利益的人。
对傅修竹来说,私人感情的优先级不会太高,这不是人生的重头戏。
他的人生,事业才是主线。
把‘爱情’这个词和傅修竹匹配在一起,像是弹错音的钢琴音符,太不和谐。
所以令瑤当然会怀疑他的真诚。
并且她有充足的理由怀疑。
毕竟,他们很特殊。
因为他们有个孩子。
傅修竹因为孩子,为了未来的继承人做妥协,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令瑤平静和他对视。
她看见他明显怔愣了一瞬间,显然是意外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愣神,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否认。
令瑤心里微叹。
那么,他表现出来这一番作态,不就是男人可怜的占有欲吗?
在他眼里,她和程昼相处的情形,她是不是那个红杏出墙的妻子?
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想着想着,令瑤把自己气笑了,轻呵了声。不再等他继续做解释,转身就走。
傅修竹慌了神,立马拉住她,锁住不让她离开。
他语气中多了几分恳求:“让我解释。”
刚刚错过最佳回答时间,是因为他在想如何措辞。
她很聪明,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事情一开始,的确如令瑤所说。
经历过那个梦境,虚实分不清楚,又因为男人可怜不堪的占有欲作祟,傅修竹下意识代入丈夫的身份。
他本来就是她未来名正言顺的丈夫,所以潜意识就默认两个人会朝那样的发展进行。
但是...他从那个梦里醒了过来。
“令瑤。”
他吸了口气,重新端正了表情,让自己尽量不显得那么卑劣,认真道:“我不喜欢对你说谎。”
“我这个人一首以来有个习惯,我从不怀疑我的决定。哪怕决策的结果验证我这次的决定是错误的。”
“因为我不喜欢花时间去过多遗憾和后悔。这种负面的情绪很无用,且浪费我的时间。”
傅修竹盯着令瑤不为所动的表情,心口苦涩。
他刚刚才说“遗憾”和“后悔”是无用、浪费时间的两种情绪,结果此刻遗憾和后悔仿佛交织在了一起,绞得他心脏骤疼。
傅修竹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令瑤很难再向他敞开心扉,这件事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隔,一根拔不干净的骨刺,令瑤不会再给他机会。
令瑤听来,他这话就是在变相承认。
果然如此。
但她没发觉自己心里闪过的失望。
令瑤潦草“嗯”了声,算是对他这番解释的回应。
令瑤垂眼,想抽出他钳制住的手,她用力,但没甩开。
傅修竹大手牢牢扣住握紧,他还有话要说。
“可是,令瑤...”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句的说,“另一个时空的傅修竹己经证明了,傅修竹爱令瑤这件事。”
他松开她的手腕,又向上按住她的肩,将她侧过去的身子转过来,两个人重新面对面。
他沉声定定望着令瑤这会儿装着冷淡不愉的眸子,说道:“我也可以。”
“我没有恋爱过,心动的感觉只对你有。虽然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告诉你这种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拜托请你不要怀疑。”
“你真的很轻易就能牵动我的情绪,让我焦虑,不安,烦躁,滋生很多种我过去很少体会到的情绪。”他笑了笑,像是庆幸,“而我居然不讨厌。”
“我是个商人,商人这个职业己经深深刻在我骨子里了,这使我在做许多事情时本能地会衡量评估是否有价值。”
“你可能也会对我有这样的误解,觉得我做什么事情都是受利益驱使。但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上,我想尽善尽美,做到百分百纯粹。”
令瑤微愣。
傅修竹话少,性子沉,除了偶尔教育傅斯礼时出现老父亲一长串‘叨唠’,在她面前少有一次性讲这么长一段话。
他很真诚,把自己摊开来讲,不遮遮掩掩那些小心思。
某种程度上,令瑤确实被他又绕了进去。
傅修竹太聪明了。他着手那么多次谈判,他太懂得人心,知道怎么说话可能会让令瑤回转心意。
他确实达到了目的。
令瑤眸中光影晃动,倒映着傅修竹示弱服软的祈求,以一种折腰的姿态向她臣服。
此情此景,令瑤眼中闪烁。
她不免体会到了一股偌大的征服的。
心里的天平又朝一处倾斜。
拨云见雾,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而她也有一点点恶劣。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令瑤不动声色压了压眼尾。
(http://www.lingdianwx.com/book/yQDQQA.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lingdianwx.com。零点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lingdian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