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瑤不想把局面弄得难堪,也不想把关系闹僵,她想和程昼继续当朋友。
所以他们只能是朋友。
令瑤停顿片刻,不管那头程昼颤动的眼睫,继续道:“我们是好朋友。”
令瑤不算耐心的人,但这会儿她耐心等着程昼的答复。
如同线路老化、信号时而灵时而不灵的机器,程昼又是隔了很久很久,才低低、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他说:“好。”
程昼浑身僵硬,目光虽然望着窗外,但什么都倒入不进他棕灰色的眼眸,脊骨发寒,程昼现在可怜得连扭头转身看令瑤的力气都从骨头中泄出去了。
明明至今为止,一切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但依旧殊途同归。
他还是得不到令瑤。
程昼闭了闭眼,又努力使得自己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苦涩:“那就做好朋友...一辈子都是朋友。”
程昼低头苦笑。
其实,他该高兴的。
至少和上辈子颠沛流离孤楚一人的自己,这辈子他还能从令瑤这里讨得一个朋友的身份。
他能怨谁。
怨他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都没有魅力让令瑤爱上他。
但至少这辈子,他没有让令瑤难过。
算起来,他还得和傅修竹道谢一声。
真是可悲又可恶。
听见程昼的回答,令瑤心口细微颤动,晦涩之中,最后却生出一股如释重负来。
令瑤知道,这种事情一首不说清楚,越拖越久,和一出烂俗戏码没太大区别。
腐肉得早点割,一个道理。
一切理清楚,割舍干净,和程昼这段关系则恢复至正常状态。
不过,看着程昼这副故作自然,佯装淡定,掩着眉眼轻描淡写的模样,令瑤心里做不到那么心安理得看着他难受。
虽然这么说稍显有些虚伪,但横亘他们之间的,是他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是真切的过往回忆。
“抱歉。”
下车前,令瑤站在车门外,隔着车窗和程昼轻声说道。
程昼想送她上楼,但听见这话,开门的手介于半空停顿。
他扯了扯嘴角,想扬起一抹平时顽劣逗弄她的戏谑笑容,但笑容很僵硬。
他的演技太烂。
“抱歉什么,令小瑤。”
他低低呵了声。
抬眼却和认真的令瑤对视上,程昼深呼吸一口,而后一声长叹。
真是...
程昼闭了闭眼,神色缓和,然后他说:“这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不情愿,这有什么抱歉的。”
“是我紧追着你不放。”
“是我该抱歉,瑤瑤。”
说完,程昼收起那些难受的表情,用一种成熟的做法,朝她一笑,眉眼轻轻舒展开,看上去似乎释怀了。
令瑤松了口气。
“需要我送你上楼吗?”他问。
令瑤摇头:“你回去吧,不早了。早点休息。”
程昼一顿,话音一转:“晚安瑶瑶。”
开车的司机在前面默不作声。
笑话,在他们这种豪门工作干活,装聋作哑是他们这群打工人的生存法则。
主打一个不看不听不问。
司机默默将车往程家老宅开回去。
程昼独自坐在后排,眉眼低垂,眼睫抖动。一双星眸全然黯淡,神情恍惚。
隔了一会儿,安静的车厢才传出低低一声嘲讽的“呵”声。
程昼捂住眼,身体侧倒,额头抵住车窗。
呼出的气息模糊了夜晚的车窗,点点滴滴,像是雨打过后的潮湿狼狈。
所以...让他知道那些事情,这算什么...
·
令瑤没急着上楼。
在地下车库一个人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心情平复过后,才慢慢按开了电梯上楼。
然后她在自家门口见到了不速之客,傅修竹。
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感应灯是因为她的到来才重新亮起。
令瑤见着高大的男人低着头,身子微微倚着墙,背脊弯成一道弧度。额前,黑色细碎的头发滑落下来,稍稍掩住阴翳混沌的眉眼。他身上笔挺的西装起了褶皱,总是工整的人这会儿神色多了两分颓然。
头顶,门廊的灯光把他的阴影延长到了她的脚边。
令瑤停下,对他出现在这里真是意外,又不意外。
脑子里还很应景的蹦出来一句,真是又争又抢。
令瑤难以言喻,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身上打量。
她的注视瞬间让傅修竹下意识打首背,挺腰,在她眼下站得恭正,又微微拘谨。
令瑤暗中观察他的脸色,不难猜测,傅修竹可能一个人又胡乱东想西想,脑子里不知道又生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然也不会在宴会散场后又着急等在她家门口。
再也不复矜持高岭之花样了。
令瑤心里默叹一声。
“怎么了,修竹哥?”
傅修竹舌尖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他想知道令瑤现在的想法,对他,还有对程昼,对别的男人。
她会选择谁?
他知道程昼送她回家了。
他们又单独相处了,这会不会影响她的想法判断吗?
她心里的天平会不会朝程昼不公允的偏斜了?
程昼那个长舌夫会不会又背地里添油加醋,挑他的坏处缺点讲?又提及他在商业上的冷情狠心,说他的不择手段?诽谤他品性不端?
傅修竹着实有点担心。
毕竟他己经遭殃过一回了,不能在这上面再被中伤一次。
他急于求证,于是匆匆到家之后,又刻不容缓上了楼,在这大门口像条没有主人的狗,孤零零的等待。
但目光触及令瑤眸中泄出的疲倦,傅修竹将话又咽了回去。
男人按下心里头的焦灼,恢复了平日沉稳的神色。
“没什么。”
他欲盖弥彰解释:“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安全到家。”
他说:“好好休息。”
“晚安,令瑤。”
令瑤:“...”
令瑤微笑:“晚安,修竹哥。”
其实也猜的出来傅修竹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但既然他自己都不主动提,令瑤也不会开口说。
她绕过男人,而后关门。
在门缝彻底关闭合拢前,她还能感受到男人望过来含情晦涩的注视。
她想,谁说的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男人的戏台子更是大的可怕。
这种修罗场不要也罢。
令瑤好好休息了一晚上。手机专门开了静音,就是不想有人打扰她的安睡。
等她自然醒,窗外己然大亮,太阳高照,万里无云,是冬日里不错的好天气。
她窝在被窝里按开手机,十二点。
不算晚。
但下一秒,令瑤就被数个未接来电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未接来电来自她父母,她哥哥,程家阿姨,顾姝妍,赵星泽...
她点开通话列表,从上往下看,眉头蹙起。
在她睡觉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怎么都给她打电话?
随后刹那间,令瑤迅速意识这列名单里少了个名字。
程昼。
这么多亲人朋友都给她打了电话,唯独他空缺了。
温暖的被窝里似乎钻进去了寒气。
电话回拨了过去。
“妈妈,你们怎么都给我打电话?怎么了?”
令瑤一手按了按隆起的眉心,而后别眼,看着窗外的好天气。
“瑶瑶,程昼昨晚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你要去看看他吗?”
手一僵,令瑤怔住。
话筒里,她母亲还在说着车祸情况,但是令瑤有些听不清。
一阵耳鸣。
昨天还好好一起说话的人,今天就苍白惨淡、羸弱闭着眼躺在惨白色床单的病床上。
令瑤来到病房时就见到程昼这样一副情形。
他还在昏迷。
不过万幸的是,因为之前就出过小事故,程昼的车全都做了加固防范。
这次车祸,司机和程昼都没受到太大的重伤。
司机小腿骨折。
而程昼则是因为急转弯,头撞到了防弹窗,脖子扭伤,脑震荡。
听程昼母亲说,他一小时前清醒了一次,不过没坚持几分钟,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阿姨,怎么会出车祸呢?”
令瑤目光紧锁病床上的人,注意到程昼没有血色的唇瓣,视线下移,她盯着他呼吸起伏的胸膛,失神。
但昏睡的人无法给出回应,这使人本能感到心慌。
程昼母亲叹了口气,拍了拍病房内沙发的位置,让令瑤坐着休息会儿。
她解释道:“人倒是抓住了。不过还在审。”
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但也让人愤慨忧心。
程家半夜接到医院电话时,宴会才堪堪收场,她和程父正坐在沙发上喝甜汤暖身。
听见电话的内容,实在兵荒马乱了片刻。还担心影响老爷子心情,怕老人激动,身子受不住,他们把消息瞒了下来。
程老爷子问小昼怎么还没回家的时候,程母忍着酸涩的眼眶,佯装平常和气的模样回答说是回来半路又被其他小子叫去玩了。
“这群混小子。”
程老爷子嘀咕了句,不过没再多说什么,支着拐杖上楼休息去了。
而程母、程父则收敛动静迅速去医院。
令瑶坐到程母旁边,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程昼脸庞上。
有时候,命运生活就是这么爱捉弄人。
这怎么可能不令人后悔呢。
令瑶想,如果她没有拒绝程昼上楼的邀请,他是不是有机会避免这场祸事?
令瑶不可避免如此心软的想象着。
她漂亮娇丽的脸上多了几分薄羽似的的脆弱感。
病床上的程昼安静沉睡,还好他胸膛的起伏提醒着令瑶,他只是睡着了。
在令瑤印象中,程昼要么“嬉皮笑脸”逗弄她,要么就是“一点就炸”...他不是个会安静待在她身边的人,总要弄出什么动静来博得她的关注,得到她的注意。他是个顽劣的人。
“瑶瑶帮阿姨在这儿看会儿?我回去给小昼带点换洗的衣物过来。”
程母眼神暗中在令瑤和儿子身上流连。
她是过来人,当然看得出襄王有意而神女无情。她在心里感到惋惜,却依旧希望儿子能够得偿所愿。
“好。”
令瑶没有拒绝这个请求。
程母离开了病房,令瑶从沙发换到了病床边上的椅子上,和躺着的程昼只隔了半米距离。
近距离到她可以看清楚脸部的擦伤,面颊还微微泛着肿。
对令瑶来说,前一晚她才从二选一的选项中,选出了一个答案。
现在似乎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岔口,不知道这分岔路口是一点就破碎的泡沫幻想,还是新的抉择。
总是,心湖泛起了动摇的涟漪。
这种混杂友情、交织长久时间线的青梅竹马真是讨厌的关系。
令瑤安静看着程昼的侧脸,出神。
“瑶瑶,程昼没事吧?”
顾姝妍和赵星泽一同过来。
他们昨晚宿醉一宿,接到消息时酒还没醒,恍惚以为是在梦里,没反应过来。于是赶过来的时候,比令瑤还慢了一会儿。两个人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狼狈,脸上全然是担心焦灼。
顾姝妍看见病房只有令瑶一个人,她坐在病床边注视沉睡的病人,眼中有着他们局外人看不懂的复杂。
但她的声音让令瑶望了过来,眸中那些情绪迅速被掩盖。
“你们来了。”
令瑶解释着现况:“他车祸,脑震荡,还没醒。”
赵星泽蹙着眉,凑近观察程昼的伤势,总是嘻嘻哈哈的笑脸阳光男孩这个时候表情难看。
“别告诉我是意外。”赵星泽显然不相信。
令瑤“嗯”了一声说:“在审。”
赵星泽看着程昼病怏怏的模样,心头不爽快。
顾姝妍也皱着眉眼,嘴上怨着那个导致车祸的罪魁祸首。
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不会是一场意外。
等程母回家取完东西,重回病房,程昼也没醒来过。
令瑤他们没有再等下去,时间不早了。
他们离开,在医院附近商场一起吃了顿便饭。
“不过,还好你没事。”
顾姝妍无意说了这样一句话。
令瑤筷子一顿。
她没法对此表示庆幸,也不会产生一种自己是幸运的想法。
顾姝妍继续叹气:“程昼也是...真倒霉。到底谁这么恶毒要害他。”
“明天你们还来医院的吧?”赵星泽眉心皱成一团,“到时候一起过来。”
“好。”
“几点?”
“我明早给你们打电话。”
暮色而至,黄昏沉沉,风撩起发丝,令瑤和他们分开。
从醒过来接到那个电话后,令瑤就没有再看过手机。
回到家,她才慢慢翻看着今天的消息。
程昼出车祸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知晓大概的状况。
他们也管得住嘴巴,不会大喇喇往外讲,以防引起更多麻烦。
是以,令瑤没收到关注打听程昼的消息。
不过,除了傅修竹。
他在下午时候,发来了一句:“不是我做的。”他为自己辩解,怕令瑤误会是他暗中做了手脚。
毕竟在她心目中,他可是个有“前科”的人。
傅修竹防不住这般想。
即便他曾经的确做过类似的事情,但这个时候也要狡黠的过来澄清一句,这次不是他做的。
虽然令瑤的确对傅修竹的认知产生了偏差,并且知道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正人君子。但她确实从未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过。
看着他的消息,令瑤找不到要说什么,于是全都省略。
所以令瑤回了他一个句号,表示自己己经知情。
“。”
她没有心情再做额外的回应。
她很累,很疲于应付这些事情。
傅修竹也十分“体贴”的没有多打扰,将自己的焦灼又掩盖起来,独自揣在心口。
他想,程昼为什么怎么总是这么恰好。
总是能“恰到好处”、“不合时宜”又“动摇”、“影响”令瑤的心情,又有机会得到她的垂怜。
傅修竹按捺不住嫉恨。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里,他怀着最大的恶意诅咒着自己这位“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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