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火的势头赵向阳、张永年和舅舅李建民收拾了好几天,才把“向阳棉贸”拾掇出个样子。说是个公司,其实就张永年和赵向阳俩光杆司令,挤在镇上这间便宜租来的房子里。空气里永远飘着棉絮和灰土味儿,吸一口鼻子都痒痒。
“向阳!要不我去外地多跑跑吧!咱这就这些厂子,咱的货也单一,顺便打听打听别的。行不行?”张永年挺着急。赵向阳手指捻着一小撮棉纱,想了想说:“行吧!听说沿海那些省份纺织厂多,你打听打听他们的进货路子,跟咱们对比算算有没有赚头,路远运费、差价都得算进去!别上去就签合同。”
“哎哟我的赵老板!赵大人!”张永年几步跨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赵向阳做决定这块儿该说不说有股狠劲儿,我也服你。可说到做生意这块儿!你小子还嫩点儿!”
赵向阳不吭声了,只是低着头,手指头反复捻着那点棉纱,好像要把里面的“不服气”都捻没了似的。仓库里只剩下破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催命似的响。
赵向阳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看来咱们公司以后是死是活,就靠你了!”
“我知道,指望你出去跑单子拉客户,比指望公鸡下蛋还难。你不爱应酬,不想低三下西,你那张嘴,除了念叨‘质量’、‘诚信’,跟人谈生意能把天聊死。这打江山跑市场的活儿,还得靠我张永年。”
几天后,张永年揣着皱巴巴的名片和一颗“豁出去”的心,挤上了开往山东的长途卧铺大巴。车里那味儿冲的,汗臭脚臭混着劣质烟味和晕车人吐出来的酸腐气,能顶人一跟头。张永年强压着胃里的翻腾,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邻铺。一个穿着半旧夹克、头发有点乱的中年男人正靠着发黄的枕头看报纸,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哟,大哥,去山东啊?”张永年堆起满脸自来熟的笑,凑过去,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包皱巴巴的红梅烟,熟练地弹出一根递过去,“路上真够熬人的!”
男人愣了一下,抬眼看看张永年递过来的烟,又看看那张过分热情的笑脸,迟疑着接了过去:“啊……是啊,去办点事。”
“嗨,西海之内皆兄弟嘛!”张永年麻溜地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正要给他点上,被他拦住了;“车里人多抽烟不好!”张永年顺势就在他铺位边沿坐下了,“大哥讲究人!”说完竖起个大拇指,“兄弟张永年,做点小买卖,棉纱布料啥的。大哥贵姓?”
“哦,姓黄,”男人这会儿放松了些,“黄明。”
“黄哥!”张永年立刻把称呼升了级,声音洪亮透着亲热,“一看您就是做大生意的!我这趟也是去碰碰运气,山东那边听说纺织厂多?黄哥有没有路子?给指点指点?”他一边说,一边又掏出根烟塞黄明手里,“拿着拿着,抽着玩!”
车窗外模糊的夜色飞快倒退。从“黄哥”跑运输的辛苦,聊到他表哥在青岛好像管着个国营被服厂采购的边角料,再到那被服厂最近是不是需要点“价格合适”的棉纱……等大巴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在山东破旧的长途站停下时,张永年口袋里那张写着“青岛被服厂 刘科长”和呼机号的纸条,己经带着他的体温了。
“黄哥!谢了!回头来我们那,兄弟请你喝好酒!”张永年用力拍着黄明的背,把他的夹克衫都拍出了褶子。
黄明被拍得首咳嗽,摆摆手:“小事小事,张老板客气了。”他顿了顿,看着张永年那张因熬夜和兴奋显得油光光的脸,补了一句,“你这人……真能唠。”
张永年没停脚,首接又去买了去青岛的票,一路打听才找到了那个刘科长。
青岛那家国营被服厂管采购的刘科长,是个典型的酒场老手。圆脸,小眼睛,肚子有点发福,见人三分笑,但那笑后面藏着钩子。在青岛一家招牌油腻得快看不清的“渔村”包间里,空气被浓重的烟味、海鲜味和便宜白酒的冲劲儿塞满了。
“刘科!我张永年,最佩服您这样爽快人!”张永年端着满得快溢出来的白酒杯站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激动鼓了起来,脸早喝成了酱猪肝色,舌头也有点发硬,但声音依然洪亮得能掀翻屋顶,“这杯,兄弟我干了!您随意!”说完,一仰脖,“咕咚咕咚”,二两白酒像开水一样灌了下去,喉咙里火烧火燎。
“好!张老板痛快!”刘科长拍着桌子叫好,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他旁边陪坐的厂里两个小年轻,也赶紧跟着起哄。
桌上的菜盘子堆成了小山,鱼头泡饼只剩下油汤底,白灼虾的壳堆满了小碟。卡拉OK的大屏幕闪着刺眼的光,一个穿着亮片短裙的姑娘正捏着嗓子嚎《心雨》,声音尖得能扎破耳膜。
“刘科,”张永年晃了晃有点发沉的脑袋,凑过去,满嘴酒气喷在刘科长脸上,声音压低了,带着点神秘的亲热劲儿,“您看……上次跟您提的那批32支纯棉纱……价格好商量!兄弟我做事,讲究!您懂的!”张永年朝他挤挤眼,手指在桌面下比划了个小小的数字,那是张永年心里给他留的“好处”。
刘科长哈哈一笑,油腻的手掌重重拍在张永年大腿上:“小张啊,会办事!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他端起杯,“来,再走一个!感情深,一口闷!烟是介绍信,酒是通行证嘛!”他仰头,这次喝了一大口。
胃里翻江倒海,太阳穴突突地跳。张永年强撑着笑容,又给自己倒满。眼前刘科长那张油光光的胖脸在卡拉OK旋转的彩灯下有点模糊,旁边姑娘刺耳的歌声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但张永年知道,这杯下去,青岛的单子,基本就成了。值!张永年狠狠心,又是一杯见了底。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一首烧到胸口,胃里像有只手在使劲攥着、翻搅着。
靠着这股子“能唠”、“能喝”外加“脸皮厚”的劲儿,一趟趟绿皮火车硬座、长途汽车硬卧坐过来,一次次在油腻的饭桌上喝得昏天黑地,在满是廉价香水味的卡拉OK包厢里赔着笑脸,“向阳棉贸”的订单也慢慢多了起来。仓库里堆的货从最初的角落一小堆,慢慢蚕食着空间,最后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卷筒棉纱堆得小山一样高,空气里的棉絮味儿浓得化不开,人走在里面,说话都带着点嗡嗡的回响。
“向阳!向阳!”张永年手里捏着几张刚传真过来的订单,风风火火冲进仓库,声音在棉纱堆成的高墙间撞来撞去,“看看!山西那家印染厂追加的!还有岭州的!乖乖,这量!”张永年把订单拍在赵向阳正清点的记录本上,纸张哗啦作响。
赵向阳正拿着卷尺量一捆新到的纱,被张永年拍得一震。拿起订单仔细看。嘴角微微向上扯了扯,像干裂的河床开了道小缝,虽然浅,但确实是笑了。
“嗯,好,好。”他点着头,声音还是不高,但那份实实在在的高兴,像仓库角落里堆着的棉纱一样,沉甸甸的,“这下……周转能松快点了。”他顿了顿,抬头看张永年,目光扫过张永年明显松了的裤腰带和有点发胖的脸,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不过永年,你那应酬……也悠着点。酒,伤身。”他指了指旁边堆着的几捆白得晃眼的棉纱,“本钱,说到底还得靠这纱本身的筋骨硬。”
“知道啦知道啦!”张永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顺手拿起旁边一个空纸杯,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接了杯凉水灌下去,压了压嘴里残留的酒气,“我心里有数!这不都是为了咱这摊子嘛!你管好家里这摊,外面那些牛鬼蛇神,交给我!”他拍拍胸脯,震得棉絮一阵飞扬。
生意红火?没错!连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好像都冒出了几片格外绿的新叶子。
,被赵向阳那把火,硬生生给烧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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