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褪的清晨，太极宫的琉璃瓦上凝着薄霜。林晚秋裹着尚食局新赐的月白锦袍，跟着内官监的黄门侍郎穿过紫宸殿外的汉白玉阶。她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尚食局食医正·林氏"，玉牌背面刻着"膳心"二字，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林医正留步。"黄门侍郎突然停步，转身时袖中飘出一缕沉水香，"皇后娘娘晨起咳得厉害，太医令说要用'紫菀汤'，可喝了半日仍不见好。陛下口谕，让您去偏殿诊脉。"
林晚秋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她记得《千金方》里写过"肺咳之状，咳而喘息有音，甚则唾血"，但紫菀汤是温肺下气的经典方，怎会无效？正思索间，偏殿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茜色翟衣的女子扶着宫女的手出来——正是当今皇后，雍容中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你就是林医正？"皇后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藤条，"听闻你会用野菜治病？"
林晚秋跪下行礼："回娘娘，民女不过是把《千金方》里的食养之法整理成册，让百姓吃得明白些。"
"明白些？"皇后轻笑一声，宫女捧上个描金药碗，"太医令说本宫这咳是'肺燥'，要喝这'琼玉膏'——人参、茯苓、地黄熬的，可喝得本宫舌头发腻，夜里更咳得睡不着。"她指节叩了叩药碗，"你说，是朕的肺燥，还是这药太燥？"
林晚秋接过药碗，凑近闻了闻。浓郁的参味里混着蜜香，确实是滋腻的补药。她想起昨日在尚食局看的《食经》残页——杨贵妃的美容方里写着"春宜食辛，夏宜食酸"，皇后这病，怕不是补过了头？
"娘娘请伸手。"林晚秋取出随身携带的脉枕，"民女要诊脉。"
皇后的手搭在脉枕上，腕间玉镯叮当作响。林晚秋三指轻按，只觉脉象弦细而数——这是肝郁化火的征兆。"娘娘最近可有什么心事？"她轻声问。
皇后的宫女突然插话："林医正好没规矩！娘娘的金枝玉叶，岂容你问心事？"
"无妨。"皇后抬手止住宫女，"本宫近日确有些烦闷。前日太子染了风寒，太医令说要'忌口'，可太子素日爱吃羊肉，禁了肉便闹脾气......"
林晚秋心里一动。她想起《食疗本草》里说"羊肉性温，能补虚劳"，但若配了性凉的食材，便能中和燥性。"娘娘，"她起身道，"民女有个方子：取羊肉一斤，加当归三钱、生姜五片，慢炖至肉烂。当归补血，生姜散寒，羊肉温补，三者同煮，既能补身，又不会燥。"
"胡闹！"太医令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捧着紫檀药箱大步进来，看见林晚秋时皱起眉头，"陛下让你来诊脉，不是让你教皇后喝羊肉汤的！《伤寒论》里说'热病忌羊肉'，你这方子是要害人？"
林晚秋不慌不忙："大人可知，张仲景在《金匮要略》里也写过'当归生姜羊肉汤'？那是治'寒疝腹中痛，及胁痛里急者'的。娘娘这咳，表面是肺燥，实则是肝郁化火、脾胃虚寒——羊肉性温，能暖脾胃；当归补血，能疏肝郁；生姜散寒，能化痰饮。三者合用，正是对症。"
太医令的脸涨得通红："你、你这是歪解经义！"
"大人不妨查查《千金翼方》。"林晚秋翻开随身带的《食疗图谱》，"孙思邈先生说：'凡病先看西时五行，次看五脏六腑，后看饮食劳逸。'娘娘这病，正是饮食不节、劳逸失度所致。"她指着书上画的"西季食疗图"，"春属木，对应肝，宜食辛甘发散之品；羊肉性温属土，土能培木，正是春日养肝的好东西。"
殿内一时寂静。皇后突然伸手："把那方子拿来，本宫要试试。"她转向太医令，"刘卿家，你且记着，这方子若有效，本宫要重赏林医正；若无效......"她顿了顿，"你便把太医院的《伤寒论》抄十遍。"
太医令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敢反驳，只得捧着药箱退下。
三日后，皇后的咳嗽果然好了大半。她宣林晚秋进殿，亲自端来碗热粥："林医正，本宫昨日喝了羊肉汤，夜里竟能睡整觉了！"她指了指案上的蜜饯，"这是岭南新贡的荔枝蜜，你尝尝？"
林晚秋接过蜜饯，却见蜜饯里混着半颗柠檬——唐代尚无柠檬，这分明是波斯商队的贡品。"娘娘心思真是细腻。"她笑着把蜜饯推回去，"不过这蜜饯性凉，娘娘刚咳好，还是少吃为妙。"
皇后眼睛一亮："你也看出来了？本宫让尚食局加的，想着酸能生津。"
"酸能生津没错，"林晚秋解释道，"可蜜饯里糖分重，吃多了反而伤脾。若想生津，不如用酸梅煮水，加片姜，既能开胃，又不会滞腻。"
皇后拍手："好！本宫就依你说的，让尚食局做酸梅汤。"她突然压低声音，"林医正可知，太子昨日又闹着要吃羊肉？"
林晚秋一怔："可是用了民女的方子？"
"用了。"皇后的指尖轻轻敲着案几，"太医令说羊肉性燥，太子喝了半碗便吐了。本宫让人把剩下的羊肉汤拿来，你且看看。"
林晚秋接过汤碗，凑近闻了闻——果然有股膻味混着焦糊味。"娘娘，"她指着碗底沉着的白色粉末，"这是太医令加的'半夏'吧？半夏性燥，和羊肉同煮，自然会冲突。"
"半夏？"皇后面露惊讶，"太医令说这是'化痰的药'。"
"半夏化痰没错，"林晚秋解释道，"可羊肉是温性的，半夏是燥性的，二者同煮，就像火上浇油。若要化痰，该用'陈皮'——陈皮性温，能理气健脾，和羊肉搭配正合适。"
皇后的目光变得郑重："林医正，本宫听说你要在尚食局教宫女做药膳？"
"回娘娘，民女想编本《宫廷食养手册》，"林晚秋说，"把常见的食材和药材搭配写清楚，比如哪些菜配哪些肉，哪些汤适合哪些季节。这样宫女们做膳食时，既能补身，又不会吃错。"
"好！"皇后点头，"本宫让尚食局拨二十个宫女给你，再拨笔银子买食材。你若需要什么，尽管跟内官监说。"她顿了顿，"对了，前日杨贵妃派人来问，说她的桃花妆总掉粉，你可有法子？"
林晚秋想起《千金方》里的"面脂方"，里面提到过"白芷、白附子能去面皯"。她笑着说："民女倒有个法子：用牛乳、蜂蜜调面粉做面膜，既能润肤，又能定妆。若想颜色更鲜，加两滴玫瑰汁便是。"
皇后眼睛发亮："快记下来！本宫让尚衣局的人试试。"
从偏殿出来时，日头己过中天。林晚秋沿着汉白玉阶往尚食局走，远远看见陆鸿渐站在垂花门外，手里捧着个青瓷罐。见她过来，他快步迎上来："林医正，阿罗憾从波斯运来的香料到了，里面有'藏红花'——我瞧着这颜色，像你说的'补血圣药'。"
林晚秋接过瓷罐，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藏红花"在唐代极为珍贵，多用来做染料，没想到阿罗憾竟把它当药材送来。"走，"她对陆鸿渐说，"去尚食局。我要试试用藏红花炖鸡汤，给皇后补补气血。"
两人刚走进尚食局，就见二十个宫女排成两列，手里捧着锅碗瓢盆。为首的宫女是个圆脸姑娘，见了林晚秋便福身："奴婢春桃，尚食局派来听您差遣的。"
"春桃，"林晚秋笑着说，"你且说说，宫里最常做的膳食有哪些？"
春桃掰着手指头数："有栗米粥、山药羹、羊肉汤、鹿肉脯......"
"停。"林晚秋打断她，"这些膳食里，哪些是重复的？哪些是油腻的？"
春桃愣了愣："回医正，宫里的膳食都是按节令走的，春日吃芽，夏日吃瓜，秋日吃果，冬日吃根。可......可有时候娘娘们想吃些特别的，厨子便会加些药材，比如人参、鹿茸。"
"问题就在这儿。"林晚秋拿起案上的《食经》残页，"民女想把这些膳食分类——比如'补气类''养血类''清热类'，再配上对应的药材。你们且把这些膳食的做法写下来，我教你们怎么搭配药材，既补身又不腻。"
春桃眼睛发亮："医正，奴婢从前总听厨子说'这是御膳，不能改'，如今才知道，原来膳食也能讲究这么多！"
林晚秋转头对陆鸿渐说："鸿渐，你去库房挑些新鲜的食材——要应季的，比如荠菜、香椿、莴笋。我去尚药局借个石磨，把藏红花磨成粉。"
陆鸿渐应了一声，刚要走，就被黄门侍郎叫住："陆舍人留步。"他捧着个朱漆托盘，"陛下口谕，让林医正今日酉时去甘露殿，说是要听她讲'春日食养'。"
林晚秋的手微微一抖。甘露殿是皇帝避暑的地方，能进去的除了后妃，便是重臣。她整理了下衣襟，对陆鸿渐说："你先去备食材，我去换件衣服。"
换衣时，林晚秋摸出怀里的雷击木手串——这是她从第一卷穿越时留下的唯一信物，如今己被得发亮。她想起初到长安时，在井边救小宝的场景，想起在公堂上击鼓告状的日子，想起在西市悬壶时的冷眼与掌声。原来那些被她踩过的泥泞，如今都成了脚下的路。
酉时三刻，甘露殿里飘着龙涎香。林晚秋跪坐在软垫上，看着龙椅上的皇帝——他比传闻中年轻，眉峰如剑，眼底却带着几分倦意。
"林医正，"皇帝开口，"听说你能让皇后不咳，太子爱吃羊肉汤？"
"回陛下，"林晚秋叩首，"民女不过是把《千金方》里的食养之法整理出来，让食材和药材各得其所。"
"各得其所？"皇帝笑了，"你这话说得有趣。朕问你，若有一人，先天不足，后天失养，该用什么食养？"
林晚秋想了想："陛下，先天不足者，需补先天之本——肾；后天失养者，需补后天之本——脾胃。肾主骨生髓，脾胃主运化水谷。所以民女会用'黑豆核桃粥'补肾，用'小米山药粥'健脾。"
"黑豆核桃粥？"皇帝来了兴趣，"这粥能治什么？"
"能治腰膝酸软、头晕耳鸣。"林晚秋解释道，"黑豆色黑入肾，核桃形似脑，能补髓；小米色黄入脾，山药健脾，二者同煮，既能补肾，又能健脾。"
皇帝转头对身边的太医令说："刘卿家，你可听说过这粥？"
太医令的脸又红了："回陛下，民间的野路子，不足为信。"
"不足为信？"皇帝放下茶盏，"前日太子喝了羊肉汤，夜里能睡整觉；皇后喝了酸梅汤，咳疾大减。这些都是林医正的功劳。"他看向林晚秋，"朕听说你要编《宫廷食养手册》？"
"回陛下，"林晚秋叩首，"民女想让宫里的膳食更健康，也让百姓知道，吃饭也是治病。"
"好！"皇帝拍案，"朕准你编这本手册，还赐你'尚食局食医正'的官印。若有需要，可随时召你进宫。"他顿了顿，"对了，杨贵妃昨日派人来说，她用了你教的玫瑰面膜，皮肤滑得能照见人影。"
林晚秋谢恩退出甘露殿时，暮色己深。陆鸿渐等在殿外，手里提着个食盒："林医正，我用藏红花炖了鸡汤，还加了枸杞和红枣。"
"辛苦你了。"林晚秋接过食盒，掀开盖子，一股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舀了一勺汤，看陆鸿渐吃得香甜，突然说："鸿渐，你说要是有一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吃上这样的汤，不用再喝苦药，该多好？"
陆鸿渐望着她发亮的眼睛，轻声说："会的。你不是说过么？'医者，治未病也；食者，医之本也。'只要你想，没有做不到的。"
夜风吹起林晚秋的裙角，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望着太极宫的飞檐在月光下勾勒出的轮廓，忽然觉得，那些曾被她破解的毒、被她纠正的错、被她温暖的人，正像这满宫的灯火，一点一点，把大唐的夜照得透亮。而她，不过是其中一盏灯芯——微小，却足够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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