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这天的露水还没褪尽,药圃边的艾草就蹿高了半尺。程惊鸿刚把晾着的薄荷干收进竹篮,就被股带着点苦意的清香勾住——是艾草混着陈皮的味道,比谷雨那天沉了些,像谁在灶台上煨了锅老汤,温吞吞地漫进鼻尖。
安安正蹲在艾草丛里捡叶片上的蚜虫,忽然举着片锯齿状的叶子喊:“有纹路在动!”那株谷雨刚冒头的艾草苗己经舒展成丛,最中间的叶片上,叶脉正顺着晨光慢慢显形,竟连成串小小的箭头,指着篱笆角那堆待晒的陈皮。
程惊鸿想起姐姐的笔记本里夹着的陈皮标本,边角处用铅笔写着“小满晒陈皮,三年成金”。小时候他总嫌陈皮泡水太涩,姐姐就把陈皮和山楂一起煮,说:“苦中带点酸,才像过日子呢。”说着还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那酸甜的滋味,至今还留在舌尖。
正出神时,安安突然拽着他的袖子往井边跑:“桶里有东西!”井台边的木桶里,不知何时漂着圈艾蒿叶,叶圈中间浮着颗圆溜溜的梅子,果皮上沾着点银粉,拼出“青梅该腌了”的字样。他想起阁楼的陶罐里还存着去年的青梅,是姐姐临走前腌的,说“等明年小满开封,正好配新茶”。
掀开陶罐的瞬间,酸香混着蜜甜漫出来,水面浮着层薄薄的白霜,和姐姐腌菜时必留的那层一模一样。安安伸手去够梅子,指尖刚碰到罐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竹篮晃动的声响。门口的石阶上,放着只竹篮,里面盛着些新摘的青梅,篮沿系着根红绳,和安安的红头绳是同一种颜色。
晌午蒸艾草糕时,蒸笼刚冒白汽,就见灶台上多了只小瓷碟,碟里盛着些绵白糖,碟底用银粉画着个小小的笑脸。程惊鸿往糕上撒糖时,安安突然指着蒸笼盖:“有影子在跳舞!”蒸汽在木盖上凝成的水痕,正顺着纹路往下淌,画出姐姐教他跳的踢踏舞步子,脚尖点地的节奏,和灶膛里柴火噼啪的声响分毫不差。
安安捧着艾草糕啃得满脸碎屑,突然指着院角的鸡窝:“母鸡在孵蛋!”芦花鸡正把身子埋在稻草里,肚皮下露出个蓝绿色的蛋,蛋壳上的斑点和去年姐姐从山里捡的野鸡蛋一模一样。程惊鸿刚走过去,就见鸡窝旁的砖缝里,嵌着片晒干的艾草叶,叶面上用红墨水写着“艾草垫窝,蛋儿暖和”。
他想起去年冬天扫雪时,姐姐特意把晒干的艾草塞进鸡窝,说:“生灵都怕冷,得给它们铺点软和的。”当时她呵着白气捆艾草的模样,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像落了层星星。
下午给巷口的李爷爷送艾草时,老人指着墙角的蒲公英笑:“你姐姐种的这丛,要开花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蒲公英的花茎正一点点挺首,花苞胀得圆圆的,像颗小小的金纽扣,和笔记本里夹着的那朵标本大小无二。更奇的是,花茎的影子投在墙上,竟连成串小小的音符,跟着风的节奏轻轻摇晃。
“是姐姐在唱歌吗?”安安举着蒲公英跑,绒毛蹭得满脸都是。程惊鸿跟在后面,看见蒲公英丛里,躺着个褪色的布偶,是去年安安哭着要找的那个,当时翻遍了整条巷子都没见着,此刻布偶手里攥着片艾叶草,叶片上的银粉还没褪尽。
傍晚收艾草时,夕阳把竹匾染成了琥珀色。程惊鸿刚把最后一把艾草摊开,就见竹匾边缘爬着只蜗牛,壳上的螺旋纹里嵌着点银粉,拼出“艾草要阴干”的字样。他想起姐姐晾草药时总说:“急不得,好东西都得慢慢等。”
回到阁楼时,窗台上的薄荷又开了朵白花。花心的露珠里,映着张小小的脸,是姐姐年轻时的模样,正对着他笑。程惊鸿伸手去碰,露珠突然滚落,在窗台上砸出个小小的水痕,和他昨夜梦里看见的泪痕一模一样。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谁在哼着童谣。程惊鸿摸着腕间的银手环,突然明白,所谓的牵挂,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惦念,而是藏在日子里的细碎,像艾草的根须,悄悄在时光里蔓延,长出满世界的温柔。
而这满院的草木,每片叶子的震颤,都是时光递来的信笺——告诉他,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爱,从来不会消散,只是化作了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在每个寻常日子里,轻轻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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