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深处,死寂如墓。
这座以金丝楠木为骨、琉璃为瓦、曾经象征着无上荣宠的宫苑,此刻却成了最华贵的囚笼。高耸的窗棂被拇指粗的精铁条封死,如同巨兽的獠牙,将铅灰色的天光切割成冰冷的碎块,投在铺着厚厚波斯绒毯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熏香的气息,沉水香、龙涎、苏合……数十种香料混合的馥郁,却掩不住那丝丝缕缕、从精铁窗棂缝隙中渗入的、属于深秋的阴冷湿气,更掩不住这方寸之地内,那深入骨髓的压抑和绝望。
苏听雪靠坐在一张铺着锦缎软垫的紫檀木榻上,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月白袄裙,在满室金碧辉煌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金丝鸟笼的素蝶。她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近乎透明,左臂的伤口在御医的诊治下虽己包扎妥当,不再渗血,但每一次细微的动作,依旧会传来阵阵隐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痹感。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百鸟朝凤》缂丝屏风上。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灯下流光溢彩,姿态高傲,睥睨众生。可她的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死寂无波。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寒鸦嘶鸣,如同鬼魅的哀嚎,短暂地撕裂死寂,又迅速被更深的沉默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
苏听雪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纤细、苍白,指尖因为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透明。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缓,探入怀中那顶被随意搁置在榻边的、华贵到刺眼的九尾金凤冠之内。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东珠间游走,最终,停留在凤冠最中央那只展翅金凤的右翼之下。
那里,镶嵌着那颗颜色略深、呈现出奇异灰蓝色、隐有细微裂痕的珠子。
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如同触碰禁忌般,拂过那道细微的裂痕。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非金非玉的坚硬。她的目光依旧空洞,仿佛所有的神采都被抽离,只剩下躯壳在这华丽的囚笼中苟延残喘。
然而,就在指尖拂过裂痕的瞬间——
她的右手小指,极其隐蔽地、如同灵蛇般向内一勾!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自凤冠内部传出!
随即,一点极其细微、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绿、如同陈年苔藓般的粉末,从那道细微的裂痕深处,无声无息地滑落出来,沾在了她的指尖!
腐木香!
《天香秘谱》中记载的奇香之一!非毒非药,其性阴寒,遇木则蚀,遇铁则凝!此香需以秘法炮制,无色无味,唯遇水汽则显奇效!
苏听雪沾着那点暗绿粉末的指尖,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去灰尘般,轻轻拂过自己左手腕上那道被包扎的伤口边缘——那里,因为伤势未愈,微微有些湿润。
指尖沾上伤口的湿气,那点暗绿色的粉末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颜色骤然变得深邃、粘稠,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腐朽气息的草木腥气!
就是现在!
苏听雪眼中死寂的寒潭骤然掀起一丝微澜!那麻木的躯壳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她猛地从榻上坐首身体,动作迅捷得如同扑食的猎豹,全然不顾左臂传来的剧痛!
她的目标,并非大门,也非守卫森严的回廊,而是……距离她最近的那扇被封死的琉璃窗!
窗棂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外嵌琉璃,内嵌精铁条。铁条粗如拇指,深深嵌入紫檀木框之中,坚固异常。
苏听雪沾着暗绿粉末的指尖,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点向其中一根精铁条与紫檀木框接合处的缝隙!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炭入水的声响!
那点暗绿色的粉末在接触到紫檀木的瞬间,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迅速蔓延开来!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如同千年古墓深处朽烂棺木般的腐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更骇人的是,那坚硬名贵的紫檀木,在粉末蔓延之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萎缩、酥化!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又像是被亿万只蛀虫瞬间啃噬!坚硬的木质在几个呼吸间便化作了松软如泥的黑色渣滓,簌簌落下!
而那根深深嵌入木框的精铁条,失去了木框的支撑,瞬间变得松动!
苏听雪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她沾着暗绿粉末的右手猛地握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向那根松动的精铁条根部!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失去了紫檀木框的支撑,那根精铁条竟被她这蕴含了所有力量的一拳,硬生生砸得向内弯曲、变形!与窗框的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一个仅容手臂通过的狭窄缝隙,赫然出现!
窗外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风,瞬间灌入!
希望!
苏听雪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身体猛地前倾,就要从那狭窄的缝隙中钻出!
然而——
就在她身体前倾、即将触及那缝隙的瞬间!
“吱呀——!”
一声沉重而缓慢的、带着无尽阴冷气息的门轴转动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在她身后响起!
鸾台那扇沉重的、包着金边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的寒意,混合着浓烈的、属于安乐公主特有的、混合了龙涎与某种特殊药草气息的熏香味道,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殿内!
苏听雪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身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
殿门口,逆着门外廊下昏暗的光线,一道身影如同自地狱深渊凝聚的寒冰,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安乐公主李璇玑。
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朱红色宫装长裙,裙摆迤逦拖地。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脸庞,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鸷。精心描绘的妆容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刻骨的怨毒。更令人心悸的是,她那一头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己变得如同深冬枯草般的惨白,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披着一层冰冷的霜雪,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气息。
她的手中,稳稳地托着一个托盘。
托盘之上,并非珍馐美馔。
而是一只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温润光泽的……酒壶。
以及一只同样质地的、小巧玲珑的……酒杯。
酒壶的壶嘴,正袅袅升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奇异甜腥气的白雾。
毒酒!
苏听雪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窟!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脖颈!
安乐公主缓缓踏入殿内,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她的脚步很慢,裙裾摩擦着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毒蛇游走。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苏听雪身上,钉在她僵在窗边、距离自由仅一步之遥的姿态上。
“呵……” 一声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快意的轻笑,从安乐公主惨白的唇间溢出,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本宫的好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一步步走近,目光扫过那被“腐木香”腐蚀得一片狼藉的窗棂,扫过那根弯曲变形的精铁条,最后落回苏听雪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本宫说过,”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刮骨的钢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你逃不掉。”
她停在苏听雪面前三步之遥,将手中的白玉托盘缓缓递出。那壶毒酒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喝了它。” 安乐公主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命令,不容置疑,“本宫念在你苏家也曾为大胤织造锦绣的份上,赐你一个痛快。”
苏听雪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那壶毒酒,又猛地看向安乐公主那双充满了疯狂和怨毒的眼睛,声音嘶哑:“公主……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安乐公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不!本宫是在给你机会!给你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和扭曲的期待:
“你以为本宫要杀你?错了!大错特错!”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苏听雪的脸!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苏听雪,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诅咒,清晰地砸入她的耳膜:
“本宫要你……活着!”
“像裴夜寒那样活着!”
“像他一样……成为本宫手中最听话、最锋利、永远无法背叛的……一把刀!”
“本宫要你……”
“……成第二个裴夜寒!”
“第二个裴夜寒”!
这六个字,如同六道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入苏听雪的脑海!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金蝉蛊!锁魂钉!生不如死的傀儡!
前世裴夜寒被蛊毒折磨、身不由己、如同行尸走肉的惨状,瞬间在她眼前闪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如坠冰窟!
安乐公主看着苏听雪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满足。她不再废话,伸出那只涂着鲜红蔻丹、保养得宜的手,稳稳地拿起那只白玉酒壶。
壶身微倾。
一股粘稠如蜜、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红、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液体,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缓缓注入那只小巧的白玉酒杯之中。
暗红的液体在白玉杯中微微晃动,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如同恶魔的血液。
“喝了它。” 安乐公主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将那只盛满了致命毒液的酒杯,缓缓递到苏听雪面前,“喝下去,你就能摆脱这具卑贱的躯壳,获得新生……成为本宫最完美的作品!”
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诱惑。
苏听雪的身体僵硬如石,目光死死盯着那杯暗红的毒液,又猛地抬起,看向安乐公主那张因疯狂和期待而扭曲的脸庞。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一线的瞬间——
鸾台殿内,那高耸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穹顶横梁之上,一片最浓重的阴影之中!
一双始终如同猎鹰般死死锁定着下方一切的、冰冷锐利的眼睛,瞳孔骤然缩紧到了极限!
那瞳孔深处,倒映着安乐公主递出的毒酒,倒映着苏听雪苍白绝望的脸庞,更倒映着安乐公主那句如同恶魔低语般的——
“本宫要你成第二个裴夜寒!”
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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