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芳华苑中,除了李蕖坐在窗边赏鱼,其余诸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被李蕖提为二等的橙果进门通报,说巧姑带着牙婆上门,请李蕖去挑人补缺。
李蕖出门相迎,面带微笑。
巧姑迎上前来,给李蕖见礼:“见过姨娘。”
李蕖赶紧屈身托起:“您客气了。”
寒暄两句,进入正题。
李蕖淡笑:“三爷说脸熟用的习惯,便从粗使小丫头中挑了一个规矩的升做了二等。”
“暂缺一个粗使,不知可有合适的?”
巧姑看向牙婆。
那牙婆早被院中仆妇丫鬟盘点物品的情景惊到,又见李蕖若神仙妃子般绝色,便知眼前这人定是被主君放在心尖的爱宠。理了理衣襟,恭敬上前回话。
“都是贱命丫头,能到贵人跟前伺候粗使,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着招人上前。
李蕖便见一排衣着不同,胖瘦不一的丫头出现在了眼前。
她们有的有鞋有衣,一瞧便是受过培训的‘知识分子’。
有的衣衫褴褛,身材干瘦,甚至都没有一双鞋子,九成是拉来充做绿叶陪衬的。
李蕖视线一一扫过众丫头,随手指了一个赤脚的:“就她吧,大脚丫子走路稳。”
牙婆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拉出那走大运的丫头,将她按跪在地上,好话连连,让李蕖给她赐名。
李蕖叫她:“青果。”
“青云首上的青,愿你往后步步顺遂,心想事成。”
那丫头不住的磕头,激动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其余诸事,便是巧姑和牙婆交涉。
不过片刻,人和身契便一并交给了李蕖。
李蕖给了巧姑一个大大的荷包:“辛苦您了。”
巧姑不动声色的将荷包塞入了袖中:“二夫人掌家,人多事忙,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姨娘多担待。”
“二夫人贤德周全,上下无有不服,妾心仰之。姑姑让妾担待,实在是羞煞妾也。”
“倒是妾谢二夫人屡屡照拂,心中感激不尽。”
先说两句巧姑带人告辞。
翠果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新来的粗使:“怎穿的这么单薄,连鞋子都没有。”
她赶紧招呼橙果:“将她清洗干净,给她找身衣裳,送去丽姑姑那里学几天规矩。”
橙果应声去办事。
李蕖捏着青果身契,顺势坐到了廊上,看贫苦出身的青果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跟着橙果。
她恍然想到了六岁之前的自己和家中情景。
爷奶尚在,不能分家。
她们全家在整个大家庭中,干着最重的活儿,吃着最差的食,穿着补丁最多的衣。
只因他爹是拖累全家名声的哑巴,她娘生不出儿子。
甚至从小到大她就一双鞋。
是她娘用不能穿的破布缝补成的软底鞋,像极了现代的地板袜,却比地板袜粗糙简陋多了。
脚长大了,就拆掉用碎布头填缝加大。
漏洞了,就用碎布头补。
千疮百孔。
更甚至,她那重男轻女的奶奶,只允许她们在冬天穿这种鞋都算不上的鞋。
‘赔钱货!要不是看你们长的不错能卖了换银,老婆子高低要掐死你们!’
在这种环境下,她漂亮的大姐畏畏缩缩。
跳脱的二姐战战兢兢。
像极了此刻跟在橙果身后的青果。
她看着院中众人忙碌的身影,迎着阳光浅笑。
姐姐们都极好。
大姐有点好东西就想着妹妹们。
二姐明知会被奶奶伯娘殴打,看到堂兄弟欺负年幼的弟妹依旧会上去撕扯抓挠,护着弟妹。
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何止自己前世的见闻和思想,还有那么多无法衡量的深沉厚爱。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去接触吴叙白,会去接触萧琮。
纵有今日,她亦不后悔!
她的明日,她亦能再次握在手中!
她内心澎湃又坚定。
*
近午时,徐嬷嬷禀告:“三爷送来的东西己对账清点清楚,下午便可挪账入库。”
李蕖并不在意,对着徐嬷嬷晃了晃手中身契。
“你们身契,三爷送来了。”
从今往后,她才是她们真正的主人,可决定生死前程的那种。
徐嬷嬷赶紧招呼芳华苑众人进门正式叩拜主子。
她郑重的道:“老奴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从今往后,愿以姨娘马首是瞻,但凭姨娘吩咐。”
跪在她身后的丫头们齐声呼:“但凭姨娘吩咐!”
李蕖笑着扶起徐嬷嬷:“赖您照顾,往后还需您相助。”
“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李蕖又看向众人:“往后咱们上下齐心,努力将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我不怕事,但我更厌恶挑事,你们行事有章,我才好为你们撑起一片蓝天。”
“若你们敢在这西方院里寻衅滋事,搬弄是非,阳奉阴违,也休怪我不留情面。”
“望大家以怀春等前人为诫,赤诚善良,明媚阳光,走康庄大道,坦坦荡荡。”
之后便是例行行赏。
待行赏完毕,全院上下都似被打了鸡血,各个高亢不己。
李蕖心情亦不错。
铜簪物归原主。
玉牌再次入手。
看,只要他上钩,想要的不用自己开口。
“三爷待妾之心,妾无以为报,唯有加倍悦之。”
她似是自言自语,不过盏茶功夫,院中上下都知道姨娘非常感动三爷的体贴,更喜欢三爷了。
*
芳华苑有喜,灶房送饭的田婆子亲自登门送午饭。
李蕖给了打赏,美的田婆子圆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她拍着肥肥的胸脯:“往后姨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引的丫鬟们发笑。
*
饭后,李蕖便开始拟带给家人的东西名录,打算去河洲大狱接人。
周缙说今天处理她爹娘之事 ,一上午应是足矣。
他又给了自己玉牌,想必是同意她出门跟爹娘团聚的。
黑墨落白纸,一撇一捺,漂亮的楷书跃然纸上。
秋意寒凉,人心似火,今日是个人人都喜庆的好日子。
事有进展,底气便足,心越发安静。
翠果匆匆进门禀告:“姨娘,奴婢哥哥刚传消息来了。”
李蕖头也不抬:“怎么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说三爷一早出城,将河洲大狱之事交给了周奉大爷。”
“周奉大爷似是遇到难处,要等三爷回来定夺,才肯放人。”
李蕖笔尖微顿:“可听说什么难处?”
“奴婢哥哥愚钝,并未打听出来。”
“我亲自去看看吧。”
*
周缙的玉牌依旧好用,一路出府畅通无阻。
至河洲大狱,周奉亲自出来相迎。
“见过小婶子,侄儿周奉,咱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在抱月楼。”
他笑得开心谄媚,仿佛跟李蕖关系很好。
李蕖赶紧行礼:“不敢当司狱大人称呼。”
“当得起,当得起,三叔让侄儿这么称呼的。”
被甩锅的周缙,对此一无所知。
“大人说笑了,三爷最重规矩,铁面无私。”
周奉心说:可不就是因为很重规矩的三叔突然不讲规矩了,才显出您的与众不同来?
面上依旧呵呵:“正是,三叔乃吾辈楷模,小婶子里面请。”
李蕖见对方执意这般称呼,无奈至极,随之一路往里。
路上,不等李蕖开口询问,周奉便娓娓道来。
“三叔找了两个人证来验李家诸人所言真伪。”
“奈何其中老妪非常不配合,死活要见李家人。”
“且这老妪经常情绪激动,骂骂咧咧,侄儿怕惊到李夫人胎象,不敢放人相见。”
“又见刑讯无果,便只问了另外一个老者口供。”
李蕖插嘴:“用刑了?”
“嗯。”他不以为意,“好在老者所言跟李家人所言基本吻合。”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三叔是不是执意要让这老妪开口。”
“若三叔觉得只老者所言足矣,侄儿现在就能放人。”
“但……”他说着,觑了一眼李蕖戴着的幂篱,“总得三叔发话才行。”
李蕖脚步不停。
周奉亦快步跟在一边,听不见李蕖开口,他又笑道。
“小婶子您放心,李家人一首被照顾的很好。”
“除了不能出去,生活方方面面都无忧虑。”
“还有那京城来的国医圣手每日给李夫人请平安脉。”
至审讯室门口,李蕖一把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隔着幂篱,她看到她意料中的人,呈九十度被绑在刑凳之上,双脚脚趾插满了可怖银针。
垂垂老矣,又坚韧不屈。
周奉才意识到走错路了。
“小婶子,李家人还关在之前的牢房里,这边是……”
他话音未落,便听里面老妪传来尖锐的叫声。
“啊啊啊啊!李蕖?李蕖!是你!是你!!”
里面之人似是疯魔,声音凄厉悲惨,恨意满满。
徐嬷嬷大喝:“放肆!”
周奉不明所以:“这老妪是认识小婶子的?”
哦,肯定认识,不认识怎么可能知道李家的事情。
他又废话:“瞧这模样?咋滴,难道还有什么……私怨不成?”
“若是如此,小婶子,您不如说说是何等私怨?”
“若是确认私怨不浅,她的话就不可信。”
“有那老者证词,足以给三叔交差。”
“侄儿现在就可以做主将李家人放了。”
他说的明白,抬起手指,指着被用过刑的老妪,看了看李蕖:“这……”又看了看老妪,再看李蕖,再……猛地回头锁住了李蕖撩开幂篱的芙蓉面。
明明是妖媚惑主的貌,偏偏是眼神清澈的主。
何等矛盾又冲突的美。
难怪一向自持的三叔也愿为之折腰。
突然,徐嬷嬷法令纹深刻的老脸嗖然出现在了周奉的瞳孔中。
周奉瞬间回神,尬笑:“咳,失礼。”
徐嬷嬷冷哼。
周奉才不承认自己再次见她失神。
两人眉眼官司不断,旁边的李蕖却淡淡开口:“阿奶。”
惊的两人齐齐看向李蕖。
但瞧李蕖缓缓笑起:“人死不能复生,你想怎样?”
那老妪如被雷击,瞳孔巨震,哑然失声。
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意外’。
当时她怎么说的?
‘人死不能复生,老三家的,你还想怎样!’
原来,原来报应在这!
她明白过来了。
可她不能接受!
她清明的厉眸中迸射出了滔天恨意,痛亦撕裂心肺。
她冲她嘶吼:“我就知道是你干的!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们都是你的血亲啊!”
“全家六口,无人生还!你这鬼怪,你这祸家的鬼怪,当年怎么没死在尿桶中!怎么没死在尿桶中啊!”
“我的金孙啊!我的命根啊!”
“怎就叫你这祸害给害了呢!”
“啊啊啊啊!”
她冲着李蕖的方向嘶吼挣扎,恨不得能挣脱束缚,上前撕咬李蕖的皮肉。
李蕖静静看她因痛失血亲而疯狂的模样。
当年,她亦如是。
而她只不过是隐忍不发,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使了一招借刀杀人,报了一个晚到十二年的杀弟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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