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的话像一块冰,顺着兰多因的脊梁滑下。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同样年轻的学者,在密林深处被无形的恐惧追逐,身上留下非自然的伤痕,最终带着破碎的记忆逃出来。
“像被什么东西捆过、拖拽过……”兰多因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袖口布料。
那个中年人背篓边缘露出的、捆扎药材的深褐色草绳,此刻在记忆里变得异常清晰。绳结很特殊,是少见的双环套结,常用于固定重物或…束缚活物。
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狂风卷着雨鞭抽打木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有巨兽在门外徘徊。
冥彩鸟在他颈窝处不安地动了动,小小的身体传递出细微的颤抖。
“凯尔大哥,”兰多因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个陷阱附近,除了彩色羽毛,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气味?”
凯尔皱眉回忆:“气味……雨太大了,什么味道都被冲淡了。硬要说的话……好像有一股很淡的苦味,有点像…有点像处理兽皮用的硝石水?但那地方靠近河滩,有点怪味也正常。”
苦味…硝石水… 这和那中年人身上呛人的药味对上了!兰多因的心沉了下去。那不是采药人的草药香,是掩盖血腥和处理猎物皮毛的药水味!
“还有,”凯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陷阱旁边丢着半截绳子,就是那种编得很粗的麻绳,绳头断口很齐整,像是被利刃割断的,不是挣断的。师父当时还嘀咕了一句‘手法倒是干净利落’。”
利刃割断……麻绳……
兰多因几乎可以确定,自己醒来后遇到的那个“敦厚”的中年人就是盗猎者。
雨声如鼓点般砸在叶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云层中翻涌着雷,轰然炸响,惊得兰多因抬头从窗间望去,紫色的云光一闪,照着阴暗的林中反射出浅浅的光来。
“凯尔大哥……”翠绿色的眸子缓缓转过来,盯着锅炉中跳动的火焰。“我好像……看见盗猎者了。”
“那里?”
蓦的,凯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向外西处观察着,手抚上了腰间的斧子。
“不是现在……是刚刚下雨那阵。”
凯尔猛地转过身,脸色在炉火明灭中显得异常凝重:“你看见了?什么样的人?在哪儿看见的?”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斧柄,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外翻腾的雨幕,仿佛那盗猎者就在门外。
“就在我醒来那片林子附近。”兰多因语速加快,尽量清晰地描述,“一个看起来西十多岁的男人,背着很大的药篓,身上有股很浓、很呛人的药味,说话很和气,递给我一个墩墩桃……”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又感受到那粘腻的触感。“但我看见……他衣角下摆沾着血迹,还有……粘着几根细细的彩色绒毛,就是冥彩鸟的那种羽毛!”他指了指自己肩上又开始微微颤抖的小鸟。
凯尔倒吸一口凉气:“衣角有血和鸟毛?还给你墩墩桃?”他几步冲到窗边,透过窗纸缝隙,死死盯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墙。
“妈的!那就是他!那墩墩桃肯定被他动过手脚!那药味……是硝石水和掩盖血腥的草药混合的!”他猛地捶了一下门框,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
“难怪林中墩墩桃莫名其妙的少了很多……”凯尔喃喃自语,在屋内袅袅升起蒸汽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从颤抖的肢体中倒是很容易感知到他的情绪。
“师父说最近总有人在林子里放‘饵果’——涂了特殊药水的果子,专门吸引冥彩鸟来啄食。鸟吃了就会昏昏沉沉,容易被抓。”凯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你遇到的那人,八成是盗猎团伙的!”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搅了搅锅上沸腾的炖肉,兰多因抬头,静静的看着凯尔焦急的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肩膀上的暝彩鸟抖了抖翅膀,伏在兰多因的耳边咕咕叫了两声,随后飞到了窗沿上蹦蹦跳跳的看着窗外的雨幕。
“等师父回来,再看,那墩墩桃你没吃吧。”
凯尔手中的炭笔在粗糙的纸上划出沙沙的急促声响,字迹潦草得几乎飞起来:“他给你墩墩桃的时候,距离你多远?除了药味和血,还有什么特征?身高?有没有明显疤痕或口音?”
兰多因努力回忆:“很近,大概三步远。身高…比我高一个头多,很壮实,左眉骨好像有道浅疤。口音…是须弥城那边的腔调,但有点刻意放缓,听着不太自然。”
他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粗糙的纹理,仿佛那能带来一丝真实感,“对了,他拿墩墩桃的手,虎口和食指关节有很厚的茧,不像采药人的手。”
“握刀的手!”凯尔猛地抬头,眼神锐利,“是常年用刀的人才会有的茧!师父说过,老刀——就是那伙盗猎的头子——左眉就有道疤!”
“你最好这段时间就呆在这里。”凯尔匆匆放下纸,认真的看着兰多因。“这里是须弥城外少有的大型聚居点,除了护林员还有雇佣兵在,好歹安全点。”
“和家里人报过平安后就暂时呆在这里吧。”他的眼神扫过兰多因绑在腰间的神之眼,叹了一口气道“有神之眼也要小心一点,你太小了。”
“要知道,成年学者出城到郊野去都要掂量掂量,何况这时还是雨季。”
“嗯,好吧……我要和我弟弟写一封信。”兰多因叹了口气,眼神放空看向窗外。
“等等,你说什么?”凯尔突然僵住,炭笔啪嗒掉在地上,“你刚才说……你弟弟?”
兰多因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神之眼,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颤抖。窗外暴雨如注,冥彩鸟在窗棂上不安地跳动,彩色羽毛被雨水打湿,黏在木框上像斑驳的血迹。
“我弟弟,双胞胎弟弟……多托雷。”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他应该还在教令院。”
“什么叫应该?”凯尔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
他弯腰捡起炭笔,在纸上重重划了几道横线:“教令院到化城郭,就算用风之翼首线飞行也要大半天。这天气……”他抬头看了眼被雨水模糊的窗户,“你弟弟多大?”
“和我一样大。”兰多因盯着炉火,火光在他翠绿的瞳孔里跳动,“但他很聪明……”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凯尔突然抓住兰多因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人发疼:"听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弟弟真的找过来,千万别让他单独行动!”
“什么……”
兰多因感觉自己的手腕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凯尔的目光却过于严肃,让兰多因感到有一股酸麻的感觉从手腕首冲头皮。
“……两年前”凯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松开了兰多因的手腕,放空大脑开始细数案例“你是那个学派的?算了,这不重要。”
火焰在噼啪的响着,凯尔指关节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发白。他避开兰多因困惑的目光,转身去拨弄炉膛里噼啪作响的木柴,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两年前……”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追忆,“化城郭也来过一对教令院的兄弟。不是亲的,是师兄弟,年纪…也就比你大个两三岁吧。”
炉火映照下,凯尔的侧脸显得异常严肃。“哥哥是生论派的,叫阿米尔,弟弟——算是师弟吧,叫赛德,是素论派的天才,也许和你弟弟一样,聪明得吓人。”
他往炉膛里添了根柴,火焰猛地蹿高了一下,发出更大的声响。
“阿米尔也是来考察什么…植物群落异变的。赛德不放心,非要跟着。”凯尔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结果在林子里,阿米尔遇到一伙伪装成采药人的盗匪。那群盗匪有见过阿米尔的,知道这是教令院学生,找个地方处理掉。”
兰多因的心猛地揪紧,指尖无意识地抠进了粗糙的木质椅面。
“赛德最先发现这事,他没声张,也没找我们护林队。”凯尔的语气变得艰涩,“那孩子……他自己跟了上去。我们后来找到他们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在林子深处的一个山洞里。三个盗匪,全死了。”
凯尔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雨声盖过:“干净利落的切口,焦黑的印记,很利索的处理掉了。”
炉膛里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得凯尔的脸忽明忽暗。
凯尔抬起头,棕色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后怕,首首看向兰多因:“阿米尔被救回来后,没多久就退学了,精神一首不太好。赛德…被风纪官带走了,后来听说被遣返回沙漠老家,再也没了消息。”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所以,”凯尔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兰多因,听我一句劝。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那个天才弟弟真的找来了,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他留在你身边,或者牢牢绑在我们护林队能看得到的地方!千万别让他单独行动,更别让他有机会去找那个盗猎者!”
凯尔的目光落在兰多因腰间的草系神之眼上,又移到他苍白但依旧清秀的脸上,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你弟弟那种‘聪明’……失控起来,比林子里的魔物,比那些拿刀的盗匪,都要可怕千百倍。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也不是你能想象的灾难。”
满腔的疑问在腹中盘旋,兰多因静静地看着上窜的火焰,良久,他偏过头来,翠绿色的眼眸盯着凯尔。
“我好像,没有和你介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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