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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小说: 我,多托雷他哥?   作者:彬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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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我太远。”他说。

多托雷就站在离兰多因三步之遥的树影里,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在斑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阳光慷慨地洒在兰多因身上,暖意融融,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阻隔,丝毫无法渗透进弟弟所在的那片阴凉。

多托雷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撒娇的依赖,却又像一根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兰多因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仰头感受着阳光穿透眼皮带来的、带着重量的橘红暖意。

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在梦境里也如影随形,脚下的地面似乎有些绵软,如同踩在厚厚的苔藓上。

他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阴影中的多托雷。

那抹笑容依旧挂在弟弟脸上,红瞳在暗处像两颗沉入深潭的、未熄灭的炭火,专注地映着他。

阳光下的兰多因,树影里的多托雷,三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整个难以言说的世界。

“哥……”

多托雷向前迈了一小步,脚尖几乎触及阳光与阴影的分界线,却又停住了。

他的笑容淡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须弥城很大……生论派的植物园,离因论派常在的图书馆……很远。”

兰多因的喉咙动了动,梦境中的干渴感与现实高烧的灼痛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他想说“不远”,或者“我会常来看你”,但话语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模糊的叹息,消散在带着草木清香的暖风里。

树叶沙沙作响,光影在他们之间流动、变幻。

多托雷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凝视。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让兰多因心头发紧的、湿冷的质感:

“哥,你选因论派……是因为讨厌我吗?”

“轰隆——!”

一声惊雷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炸响!

兰多因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物,黏腻冰冷。

“嗬…嗬……”

他大口喘着粗气,视线剧烈晃动,眼前是简陋的木屋屋顶,跳跃的火光将梁木的阴影拉长扭曲。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密集的雨点砸在屋顶和树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

不是阳光,是火光。不是树叶沙沙,是暴雨如注。

“醒了?”

捷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短刀,探身过来,冰凉的手背再次贴上兰多因滚烫的额头。

“还在烧,但比之前好一点了。做噩梦了?”

兰多因急促地喘息着,梦魇中多托雷那句冰冷的质问——“你选生论派……是因为讨厌我吗?”——像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他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甚至压过了高烧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也遮住了瞬间涌上眼眶的酸涩。

不是讨厌……从来没有……

“水……”

他嘶哑地挤出这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捷雅迅速递过水杯。

兰多因贪婪地吞咽着微凉的清水,试图冲刷掉喉咙的灼痛和心头那阵冰寒。

水流滑过,带来短暂的舒缓,却无法平息灵魂深处的震颤。

他放下水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粗糙的薄被,指节用力到发白。

梦境与现实,高烧的混沌与多托雷那双在阴影中凝视的红瞳,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

梦里多托雷的表情变换,像钩子,勾着兰多因的神智在火上煎熬。

冰冷的布巾再次覆上额头,捷雅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但那点凉意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瞬间被体内灼烧的地狱之火吞噬。

汗水不再是汗,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蠕虫,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毛孔钻出,在滚烫的皮肤上蜿蜒爬行,带来黏腻而惊悚的触感。

“呃……”

兰多因的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试图抵御那冰火交织的酷刑。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砂砾,刮擦着灼痛的呼吸道。

视野里,火塘跳跃的火焰不再是温暖的橘黄,而是扭曲成一片片刺目的、不祥的猩红,如同梦中多托雷那双在阴影里燃烧的眼睛。

“别动。”

捷雅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沉闷的嗡鸣。

她用力按住他挣扎的肩膀,那力道沉稳得像磐石,却让兰多因感觉自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药效还没完全上来,忍一忍。”

忍?

他该如何忍耐这具背叛他的躯壳?

如何忍耐那如同附骨之蛆、在骨髓深处尖叫的焦躁?

如何忍耐……脑海中反复切割的画面?

“别离我太远。”

树影下的少年,笑容模糊,声音却清晰得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那三步的距离,在梦境中如同天堑,在现实里却成了勒紧心脏的绞索。

须弥城的距离算什么?

生论派与因论派的隔阂算什么?

真正的距离,是此刻他躺在化城郭的床上,被高热和谎言烧灼,而那个他发誓要守护的人,早己带着满身秘密消失在了暴雨来临前的须弥城方向。

“哥,你选因论派……是因为讨厌我吗?”

轰——!

又一道惊雷,不是在窗外,而是在他的颅腔内炸开!

兰多因猛地弓起背,像一只被电流击中的虾米,剧烈的痉挛让捷雅几乎按不住他。

“兰多因!”

捷雅的声音拔高,带着真切的惊惶。

“不……不是……”

他嘶哑地、破碎地低吼,声音淹没在喉咙深处,变成一串意义不明的气音。

额角的青筋暴跳,冷汗如瀑。

不是讨厌!他怎么会讨厌他?那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从小跟在他身后、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多托雷!

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梦里的质问,带着如此真实的、冰冷的绝望?

像一把钝刀,在他混乱的思绪里反复切割,将记忆里所有温情的画面都染上怀疑的阴翳。

眼前猩红的火光跳跃着,扭曲着,渐渐凝聚成那双在树荫深处凝视他的红瞳。

那不再是少年清澈依赖的眼神,而是沉淀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深重而粘稠的东西——是控诉?是哀伤?还是……洞穿一切的、冰冷的审视?

“呃啊……”

兰多因痛苦地扭开头,试图避开那无处不在的幻视,却撞上捷雅担忧而困惑的脸。

她的银发在火光中像流动的水银,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为何也带着一丝让他心惊的探究?

像在审视一个危险的谜题。

焦躁感如同沸腾的沥青,裹挟着高热,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感到自己快要炸开了!

他需要空气,需要寒冷,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闷热和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放……开……”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捷雅按住他肩膀的手臂。

捷雅吃痛,眉头紧锁,却没有松手:“你烧糊涂了!冷静点!”

冷静?如何冷静?

维摩庄西南角的异常土壤像幽灵一样在眼前闪现,灰白夹杂紫纹,凯尔惊恐的表情,多托雷地图上精准的标记,那句平静的“多保重”……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恐惧,都在高热的催化下发酵、膨胀,混合着身体极度的痛苦,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一点理智的堤坝。

“西南角……”

他猛地抓住捷雅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滚烫的指尖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翠绿的瞳孔因高热和某种近乎偏执的急切而放大。

“土壤……凯尔……颜色……必须……去看……”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逻辑混乱不堪,只剩下一个被高烧和心魔共同催生的、无比强烈的执念——去那里!现在就去!真相就在那里!就在那场暴雨冲刷下的悬崖边上!

“你疯了!”捷雅厉声喝斥,试图掰开他的手,“看看你自己!站都站不起来!外面是能冲走人的暴雨!那里随时可能二次塌方!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放开我!”

兰多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猛地挣脱了捷雅的钳制,挣扎着要从床上滚下来。

薄被被掀开,他滚烫的身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激起一阵更剧烈的寒颤,却无法阻止他近乎癫狂的冲动。

他摔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冰冷粗糙的木地板刺激着皮肤,短暂的清醒如同闪电划过黑暗的脑海——他看到了自己颤抖的、无力的双手,看到了捷雅惊怒交加的脸,看到了火塘里跳跃的、象征着徒劳挣扎的火焰。

然后,更深的黑暗和更汹涌的灼热席卷而来。

“呃……”

他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离水的鱼,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泪水混合着汗水,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绝望和无能为力。

身体背叛了他。

理智背叛了他。

连记忆……似乎也在背叛他。

“哥……对不起。”

梦中板车上那声带着哭腔的低语,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这一次,兰多因听清了。

是弟弟的声音。

是……多托雷的声音。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兰多因干裂的嘴唇。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在捷雅复杂而沉重的目光注视下,在窗外狂暴的雨声伴奏中,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只剩下身体的颤抖和灵魂的无声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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